5 第 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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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亥日,宜裁衣和裁布。

又恰好是久雨逢晴的天,桑綾弄的街上全是裁縫。

林秀水隻要瞄一眼,立馬能分辨出來,裁縫實在太好認,耐臟的圍布,一定有個兜,插著兩把剪子,一把大的裁布,小的尖頭剪線、戳洞。

穿的衣裳雖則顏色不起眼,卻都很服帖,不寬大,不過於緊窄。

那穿了窄袖,綁了包髻,剪子比旁人都大的,肩上還搭一條布繩的,那是往彩帛鋪裡裁布料的。

要是穿了偏紅的衣裳,歡歡喜喜的,定是給成婚事宜幫忙的,裁帳幔、紅桌圍、褥被的。

走得不緊不慢,不慌不忙,那才是正經裁衣的,穿身上的褙子最好做,搭裡麵的抹胸隻要先裁長布條,眼下都做春衫,布料逐漸輕薄,不像冬天的厚布難裁。

倒是裁油衣的難熬起來,因為一股桐油味。

林秀水即使坐在四麵空蕩,隻有長桌子的院子裡,也依舊想打噴嚏,熏得慌。

桐油分生熟兩種,生的一般入藥,熟桐油才是刷在紙上,木器上,防雨防潮,但是不好聞。

這一批做油衣的油布,也是麻布先刷了兩遍桐油,能到防細雨的時候,就再團成卷,交由裁縫去裁衣片,縫衣後,再反浸兩次桐油,確保交縫處不漏。

這些是油衣作裡的於六娘說的,她比林秀水大三歲,在這裡既當桐油工,又當裁衣匠,為人說話不拐彎,得罪了不少人。

林秀水倒是剛來一眼就瞧中了她,軟乎乎,胖嘟嘟的,看著很好說話。

顧娘子領她來的,說是缺人手,但這全埋頭自己裁衣,隻有人告訴她裁什麼,旁的一句話都不跟她說,問話也不搭理她。

壓根難不倒林秀水,她會自己找人搭話。

不過半個時辰,於六娘就開始喊她小名,跟她從桐油開始扯到油衣,給她尋一把好用的剪子。

這油衣作的剪子特彆快,都是日日磨的,畢竟這上了桐油的布有些厚度,尋常剪布的用在這裡會發現剪不動。

林秀水拿起剪子,特彆重一把,試著在碎布上裁了試試手感,每把剪子的手感都不大相同,有的會磨手,有的握不住。

她試裁的時候,邊上有個小娘子嗤笑一聲,“這麼瘦,叫你過來裁衣,剪子握得動嗎。”

林秀水本來守孝三年就沒怎麼吃過肉,又窮又還債,瘦得脫了相,哪怕穿兩三件厚襖子,都能一眼看出來瘦弱,個子也不大高,感覺很好欺侮。

但她偏偏嘴皮子不輸,“這裁衣要真靠胖瘦,那要裁縫做什麼。”

她是來練手的,又不是來拌嘴的,要是吵嘴能賺錢,她還真願意天天吵。

於六娘在旁邊幫腔,“本來就多大緊要的,你又不是顧娘子那的。”

“管真多。”

林秀水抬眼看於六娘,好家夥,這話說得可真直白,瞧把人家氣的臉都紅了。

彆說,林秀水想,這人臉上的紅暈要能染成布色,還挺好看的。

她先謝了於六娘,也不管人臉色,自顧自拿起裁衣片,這油衣是旋襖樣式,男女都可以穿,這種就相當於很寬的裙片縫了兩隻袖子,側邊開衩很高,方便上馬也可以穿。

所以分成了前片、後片,後領片,領抹,前後片如同一半的衣服,袖子加上前身,那都是老裁縫裁的。

她們隻給林秀水分領抹的活,也就是裁一根手掌寬的長條,除了裁直毫無技術可言。

“你彆看裁直不好,這活輕省多了,”於六娘站在旁邊跟林秀水說。

她裁的是前片,那裁衣片放在上頭,壓根不用對照,剪刀利落得像往前遊的魚,直線、拐角、斜邊都不帶磕絆的,那前片眨眼便裁好了。

林秀水還欠缺,這剪刀純鐵的,特彆重,她要拐角處還得停一會兒。

“六姐兒,你這裁得真利落,”林秀水毫不吝嗇誇獎,“我還得多練練。”

尋常人要說你裁個兩三年的也就熟了,偏於六娘說:“你多吃點,最好吃肥點。”

林秀水也想啊,這不都是窮給鬨的,現在還好些,她以前瘦到臉跟黃雀一樣。

油衣作晌午不給飯吃,林秀水自己帶了蒸餅,於六娘要她吃自家帶來的棗糕,這裡頭除了紅棗片還摻了紅豆,吃起來綿軟香甜,又有豆子沙沙的口感。

兩個人坐在角落,背著風吃棗糕,林秀水要把蒸餅分給於六娘,她不要吃,“你留著自個兒吃吧。”

“夾了豬油呢。”

“放頭豬進去我也不吃。”

林秀水隻好一口棗糕,一口蒸餅,吃棗糕的時候眯著眼,吃蒸餅的時候腮幫子一鼓一鼓。

“趕緊吃,”於六娘催她,“吃完去搶碎布。”

林秀水沒聽清,“什麼布?”

“你沒見裁油布,還剩好些碎布頭,”於六娘跟人交好,真是掏心窩子,“那得先頂上的裁縫挑了大的,剩下小的再讓我們搶。”

這油衣作背靠官衙,送布料來的成衣鋪,是不會為了這點碎布頭得罪裡頭裁縫的,所以這碎布都是裁縫得的,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秀水急得要把蒸餅吐出來,又生咽下去,忙問:“我也能去?”

“怎麼不能,走,我領你多搶點。”

於六娘說得跟帶她去搶劫一樣。

真的是生搶,彆看這些油布才巴掌大,或者要再大點,可隻要攢得多,也能拚件油衣,做條油褲也成,或是腰布以及包在發髻上的包布。

更何況眼下桐油貴得嚇人,一小桶熟桐油要五六百文,油衣則一兩貫。

所以一群人鬨得雞飛狗跳,林秀水還挨了好幾拳,手肘都青了,右半邊臉擦破點皮,倒是搶到不少,抱著一堆碎布頭傻樂。

“樂什麼呢?”於六娘不解。

“能做衣裳啊,”林秀水興衝衝的,這碎布頭有的大,有的長,有的寬,有的窄,在她眼裡,隻要拚湊得當,能做好些東西呢。

給她姨母做雙油布手套,染肆的活不好乾,攪布、煮料、浸布,全折騰一雙手。

再給小荷做雙油布鞋,下雨天總是跑出去。

還有可以補一補她的破傘,不至於東漏一頭,西滲一點。

光是想想,林秀水覺得這天真好,連桐油味也變得好聞起來。

傍晚同於六娘分彆時,林秀水還說下回再來油衣作,要好好謝謝她。

於六娘撓了撓臉,“下回你來,我給你搶布。”林秀水笑:“好啊。”

其實這回於六娘也幫她搶,擋在她前麵,一抬眼總能瞧見那胖乎乎的身影,充滿了力量。

不過眼下林秀水多高興,回去就挨王月蘭的罵,“你瘋了,就你這身板,同人家搶東西去?好好的姑娘破了相。”

“啊,哎,嘶,”林秀水疼得齜牙咧嘴,“姨你輕點啊,我不是搗布石啊。”

王月蘭手掌擦了藥油,重重地抹,“該,疼也受著。”

林秀水苦哈哈地擦完藥油,轉頭又忘了疼,在桌上拚油布,喊小荷,“大寶,小寶,快把你的布鞋拿來,我給你縫雙新鞋麵。”

“阿姐,”小荷滿臉憂愁看林秀水,輕輕碰碰她的臉,氣鼓鼓的,“壞人,打人不能打臉。”

“真壞,”林秀水附和,又說,“大寶,你的鞋子臭烘烘的。”

小荷聞了聞,狡辯,“不臭啊,噦,有點臭”

林秀水挺嫌棄,拿了雙沒味的,用糨糊塗一層,先把油布牢牢貼住,等它乾後散味,晚些再下針。

做防水手套也不難,找兩塊較寬的布,沿著手縫裁剪,細細縫好,裡麵縫隙再塗柿漆,也能防水。

柿漆是林秀水自己做的,上林塘有很多柿樹,又青又澀,不能吃但能搗爛濾汁,封在罐子裡,久而久之成了柿漆,幸好封得死,那時下雨也沒進水。

她給手套做了加長,長度到手肘上麵,做完叫王月蘭試試。

“費這勁,”王月蘭嘴上這樣說,手裡沒停,三個字說完,一隻手套已經在手裡,手掌握拳抓捏了幾下,她往水盆裡伸,又探進去,“真不漏。”

林秀水說:“漏了也沒事,我給姨母你多做兩雙。”

“這樣手上有裂口,浸染料裡也不會滲得疼。”

“你咋想出來的這東西?”王月蘭疑問。

林秀水實話實說:“夢裡夢到的。”

“個臭丫頭,又說胡話。”

林秀水實在冤枉,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了。

王月蘭對這手套喜歡得緊,左瞧右瞧,跟林秀水說:“河岸對麵那家,賣陳米的那個鋪子,說匹尺幅很寬的門簾,讓我問問你能不能改成桌帷。”

“還有往前數三間那張娘子,要補件衣裳,說是明日來問問。”

“明日正好,”林秀水揉揉酸疼的手腕,想笑又扯到破皮的地方,嘶了聲說,“成衣鋪要關門一日,讓我後日去上工。”

王月蘭立即緊張起來,“扣不扣工錢?”

她已經習慣於染肆一天不歇,一年到頭都上工的日子,歇一會得扣五文錢,誰舍得。

“不扣,”林秀水說,但想起明日出攤,又得交兩文,那才心痛。

所幸她剛起早就接到了補衣裳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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