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虞以為,她和燕止危是到得最晚的。
不曾想,竟有人到得比他們還要晚。
沈迢安穿著鴉青色常服,束著一絲不苟的發髻,站姿如鬆地立在寒風中。
在他三步之外,站著兩日前剛與他舉行完大婚的夫人燕如玥。
自新虞一彆,已有數月。
不知是否是錯覺,沈迢安好似瘦了許多。
寒風一吹,寬大柔軟的衣袍向後搖曳,顯得衣服下大部分空蕩蕩的。
他本就身量高,如今越發像株枯瘦的竹……
與他相比,燕如玥都被襯得豐腴明麗了些。
不等溫知虞回燕如玥,燕止危上下打量了眼沈迢安的衣著,便笑道:“這不是沈大人和沈夫人麼?好巧。”
他的“沈夫人”三個字,咬得極重。
然而,沈迢安神色不動,冷淡從容地開口:“世子,郡主,請先行。”
燕止危笑吟吟:“多謝沈大人,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阿虞,走吧。”
他將溫知虞從懷裡放下,與她十指相扣。
溫知虞並不抗拒,輕捏了一下燕止危的指關節,示意他不要多思也不要多說話。
燕止危回捏了她一下,表示知道了。
兩人親密無間的小動作,宛若一根刺,刺進沈迢安心裡。
他麵上不顯:“請。”
燕止危牽著溫知虞入了宮門。
宮門處,宮人早就候著了。
見到溫知虞和燕止危,宮人喜不自禁地上前:“奴婢請郡主和世子安。
宮宴早已開始,太後等不急見郡主,特地派奴婢來引路。”
溫知虞問:“太後近來可好?”
宮人邊在前方執燈,邊躬身道:“回郡主,入冬的第一場雪後,太後她老人家受了寒,斷斷續續咳嗽了一個多月。
不過,大抵是因為郡主快要回來了,她老人家高興,身子骨一下子就好起來了。
今晨的早膳上,粥都多喝了半碗呢。”
“太後生病啦?”燕止危關切地問:“就隻有咳嗽麼?旁的地方沒事吧?”
宮人道:“回世子,太後當時發了一場熱,出了些汗便好了,除了咳嗽之外,沒什麼大礙……”
一行人說著話朝前走。
宮燈的光,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漫長昏暗的宮道,於有的人而言隻是咫尺之間,於有的人而言,卻是雲泥分隔……
沈迢安在原地站了許久。
久到,燕如玥終於忍不住出聲喚他:“大人,宮宴已經開始許久了……”
沈迢安這才動了動:“嗯。”
他攏了攏寬大的衣袖,迎著寒風走向昏暗的宮道。
身後,燕如玥怔了怔,連忙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始終差了些距離……
因為化雪天寒的緣故,今年的除夕宴,是在炎陽宮舉辦的。
才踏入宮門,便覺溫暖撲麵。
女眷的宴席擺在明月殿,溫知虞與燕止危在宮門處便分開了。
走之前,燕止危道:“阿虞,晚些時候禦花園有煙火表演,你用完宮宴就去禦花園等我,我去尋你,我們一起看完煙火再出宮。”
溫知虞點頭:“好啊。”
燕止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宮人看在眼裡,不由得笑了笑。
溫知虞收回目光:“走罷。”
今年先有南方蝗災,再有北地雪災,皇上頒發了詔書,禁止全國上下鋪張浪費,因此,宮宴的規格比去年縮小了許多。
溫知虞發現,一路上就連宮燈都掛得沒有往年多了。
宮人還隱約提起,說今年宴席上的菜品也減少了許多……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抵達明月殿。
人還未靠近,便聽得殿內傳來絲竹聲,還有女眷們的談笑聲。
門口的小太監見到溫知虞,眼睛一亮,剛要通傳,溫知虞便製止了他。
跟在她身旁引路的宮人對那小太監道:“不要聲張,郡主這是要給太後娘娘和長公主殿下驚喜呢。”
小太監噤聲。
溫知虞抬頭望了眼燈火輝煌的宮殿,從容邁出步伐。
一入大殿,便是撲麵而來的暖意。
菜肴的香味混合著女子們的各種脂粉和熏香味,暖香撲鼻。
大殿內擺滿席案,坐滿了人。
女眷們皆裝扮得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舉手投足間都令人賞心悅目。
大殿最上方,是太後的席位,皇後與長公主的席案分彆在她的一左一右,皇後身旁,又是太子妃的席位。
長公主身旁的席位,正好空著。
此刻,長公主和皇後正陪著太後說話。
溫知虞略一思索,便從大殿側門處繞行,獨自前往大殿正前方。
“……庭瑞還是太小了,我與侯爺商量著,還是先讓他多隨著陸大夫學幾年醫,婚事,過幾年再說吧。”
“既然皇姐如此說,本宮回頭便有了拒親的由頭,可算能鬆口氣了。”
“說起來,母後近日睡得可好些了?”
“老樣子,日日喝藥,夜夜睡不著。”
“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阿虞回來了,回頭讓她給您配些安神香吧……”
話音落下,便聽見旁邊傳來一句:“安神香暫時沒有,安神丸可以麼?”
三人聞聲,齊齊驚訝又驚喜地抬頭。
溫知虞衣著一襲梅子青的刺繡宮裝,發髻高挽,妝容淡雅精致,整個人在燈光下星眸皓齒、顧盼生輝。
太後恍惚:“阿虞?”
溫知虞屈膝:“阿虞給太後、皇後和母親請安。舊年將末,福啟新歲,祝太後、皇後和母親新歲千般如意,萬事從願,長安寧,壽而康……”
太後慈愛又欣喜地招手:“阿虞,來哀家這兒!”
接近半年未見,太後的鬢角又染上了幾分銀霜色,好在精氣神十足。
她叫人搬了軟墊來,令溫知虞坐在她身側,又將席案也安置在她旁邊。
殿中,有不少人看了過來,目光或好奇,或驚疑,或探究……
皇後淡淡地掃了一眼。
頓時,無人再敢亂看。
溫知虞坐好之後,望向眼尾通紅的長公主,低低喚了聲:“母親。”
長公主一滴淚差點滑落出來,隻顫聲吐出兩個字:“瘦了……”
溫知虞聞言,酸脹感瞬間填滿胸腔。
皇後也開口:“是清減了不少。”
長公主越發心疼,背過身去輕輕拭了拭眼角,而後才轉過來:“回來了便好,慢慢養養就回來了……”
太後正要拉著溫知虞開口,便聽皇後身旁的太子妃開口:“沈夫人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