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新很不爽。
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不耐煩地抖腿。
他這個人,平時是很和藹的,但遇到工作被打斷時,心情就會很差,脾氣也會變得暴躁。
如果不是坐在對麵的人是薛景林,他早就摔椅子走人了。
秦楓看向吳立新,回想著他平時和工人相處的場景,隻說了一句話。
“吳隊長,我這裡有一種新型的建橋方式,能夠提高施工的安全性。”
吳立新把手收回來,腿也不抖了,原本吊兒郎當的坐姿變得正經起來。
他看了一眼薛景林,發現薛景林麵無表情,又看向秦楓。
“你說一說。”
秦楓這才把拚接技術說了一遍。
吳立新聽完,麵帶猶豫:“我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建橋方式。”
“總會有第一次的。”秦楓循循善誘:“要是成了,你們就是全國唯一有經驗的施工隊。”
吳立新很心動,他才30幾歲,還能乾好久,他也有野心想要往上爬的。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
吳立新轉而問:“你說能增加施工的安全性,這話怎麼說?”
秦楓眼裡精光一閃,他猜對了。
吳立新平時和施工隊的工人關係很好,他雖然是領導,卻和大家打成一片,稱兄道弟的。
秦楓猜他最重視的,還是工人的生命安全。
貴省的地理環境擺在這裡,處處是天塹,能進貴省交通工程公司施工隊的工人,身上都有幾把刷子。
有不少人進施工隊前是采藥人,在懸崖峭壁上工作是常事。
饒是如此,在這樣的環境裡施工,危險性還是很大。
施工時腳下是萬丈深淵,不小心踏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吳立新從業十幾年,自己當工人時提心吊膽,當了隊長,更加提心吊膽。
他不想任何一個弟兄出事,很多時候,不是他不想,壞事就不會發生。
“真的能保障工人的安全?”
秦楓把架橋機的工作原理說了一遍:“至少使用了架橋機,能夠大大減少工人高空作業的時間。”
這就夠了。
吳立新恨不得馬上答應,我們就要用新技術。
但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施工隊隊長。
“我明白了,等天一亮,我就向上彙報,至於結果如何,我沒法給你保證。”
秦楓鞠了一躬:“謝謝吳隊長。”
吳立新果然在第二天一早,就給公司打了電話,掛斷電話後,又讓秦楓寫一份資料寄過去。
秦楓早已連夜把材料寫好。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
秦楓每天都要去大隊辦公室問一嘴,大隊長每次都告訴他,沒有找施工隊的電話。
韓光耀見他每天臨睡前都唉聲歎氣的,總是找機會安慰他,到了後麵,韓光耀自己都泄了氣。
他聽秦楓說得多了,也很期待新的建橋方式。
過了一個星期,秦楓快要接受現實時,薛景林來找他。
“隨便收拾幾件衣服,跟我去省裡彙報工作。”
秦楓眼裡又出現了希望。
路上,薛景林才告訴他這一周發生的事。
吳立新把材料寄回公司後,在公司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針對是否采用新技術,公司內部出現了兩個聲音。
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後一次會議上,公司的領導決定把這件事彙報給省裡。
反正他們是國企,本來就是聽指令行事,領導說怎麼做,那就怎麼做。
這個難題,就這樣拋給了省領導。
兩難的人變成了省領導。
能當領導的人,都能看出這份材料的含金量。
要是成了,黑岩山峽穀大橋將會成為開創國內橋梁界曆史的大橋,會被記入華國橋梁發展曆史裡。
這是金閃閃的政績。
可要是失敗了……
所有的投入都會打水漂,黑岩山峽穀大橋也會擱置,這樁失敗的決策也會成為永遠無法抹去的汙點。
到了最後,認為應該求穩的人占了大多數。
薛景林一直在和省領導溝通,這次的工作彙報,其實是他給項目組爭取的最後一次機會。
得知真相後,秦楓眼裡的希望淡了一些。
他隻能在心裡苦笑,還有爭取的機會,情況還不算最壞。
抵達省會時已經是第二天,薛景林先是帶著秦楓去了招待所,兩人洗過澡,剃乾淨胡子,換上正式的衣服,這才去政府大樓。
薛景林進了書記的辦公室,秦楓隻能在外麵等著。
有同誌給他遞來一杯溫開水,他隻敢淺淺抿一口,怕喝多了去洗手間,裡麵出來叫人時找不到他。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多餘了,領導根本沒有要找他。
半個多小時後,薛景林從辦公室裡出來,臉色不太好。
秦楓心想,完了。
果然,薛景林朝他搖頭。
“我們都已經儘力了。”薛景林語氣無奈:“問心無愧就行。”
秦楓難掩失望。
薛景林又說:“你在這裡等著,我找建設局的領導彙報工作。”
秦楓目送薛景林下樓,又無奈地坐回原位。
失敗了。
用不了新技術。
秦楓難受了幾分鐘,腦子裡已經開始回憶傳統澆築的技術。
正如薛景林所說,已經儘力了,還是沒法做出改變,但黑岩山峽穀大橋還是要建。
不能就此一蹶不振。
“秦同誌,對嗎?”
秦楓思緒被打斷,他抬起頭看來人,眼前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記得是書記的秘書。
“您好,我是秦楓。”秦楓站起來。
秘書嘴角上揚,露出禮貌的微笑:“書記還有幾分鐘的空閒時間,想見見你。”
秦楓眼裡又燃起希望,跟在秘書身後進入辦公室。
書記正在桌前埋頭寫著什麼,他連頭也不抬,隨手指了指椅子:“先坐。”
秦楓輕手輕腳坐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過了好幾分鐘,書記才收起筆,抬頭盯著秦楓看了一會兒。
秦楓汗毛都豎了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大人物打量,秦邦彥和老康這些熟悉的長輩不算。
過了半晌,書記才開口:“聽說在黑岩山采用新技術,是你提出來的?”
秦楓輕輕點頭:“回書記,是我。”
書記調整了坐姿,看起來更加輕鬆:“不用這麼拘謹,這不是彙報工作,隻是聊天,你說說你的想法?”
秦楓反而更緊張,他突然意識到,書記在拒絕采用新技術這件事上,並沒有那麼堅決。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