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生站裡輸上液,齊康雖然還沒清醒,但體溫開始下降,齊健心裡的石頭落下來一些,這才有心思問問情況。
“我弟弟病得這麼重,你們怎麼不早點把他送來衛生站?”語氣裡多有責備。
一起來的男知青已經回去乾活,謝芳留下來守著,她抽泣著說:“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實在是沒錢……”
齊健頓時皺了眉:“我上個月才來過,給了我弟弟幾塊錢的。”
謝芳哭得更傷心了:“那些錢,都用來賠償給村裡了。”
秦楓繳了費走過來,正好聽到謝芳的話,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謝芳抽抽搭搭地說了緣由。
連日來陰雨連綿,村裡的牛棚塌了,砸傷了好幾頭牛,那天正好是齊康負責守牛棚,村裡就把責任推到他身上,要知青點賠錢。
知青點裡的大家湊了湊,幾乎把家當都掏空了,這才把錢湊出來。
謝芳眼裡充滿了不甘:“牛棚本來就不結實,咱們知青點的負責人早就對大隊長說過要修,可大隊長根本沒當一回事,等塌了就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
秦楓聽著就來氣:“你們就一點不反抗,就這麼交錢了?”
謝芳沒說話,齊健先歎了一聲:“秦楓你不懂這些,真遇到這種事,能反抗什麼,隻能咽下這啞巴虧。”
知青不是受歡迎的人。
當地人對待知青,多數心裡都是有怨氣的,他們覺得知青的到來根本不是幫他們的忙,而是來搶他們的口糧。
知青點能和大隊相安無事已經是很難得,像百豐村這樣互相關照的,更是少之又少。
齊健感慨萬千,從前劉剛當大隊長的時候,知青點的日子也不好過,也就是現在換了嚴大伯這個善良的老實人,他們才得到村裡一些關照。
秦楓心裡很不是滋味,悶著聲道:“一個村子這麼多人,就沒一個好人?”
齊健也問:“對啊,就沒有人願意借你們點錢?”
謝芳表情複雜,見周圍沒人,她才壓低聲音說:“齊知青得罪過村長,村子裡不會有人幫他的。”
事情還得倒回去年說起,當時村裡的供銷社進了一批布,供銷社的人叫了幾個男知青去卸貨,其中就有齊康。
隔了一天,供銷社的人跑到知青點鬨,說是布少了,肯定是卸貨的知青偷的,雙方差點打起來,齊康氣得夠嗆,二話不說跑去派出所報案。
派出所的人來村裡一查,竊賊居然是村長的兒子,銀手鐲一戴,村長的兒子被抓走,現在還在裡麵蹲著。
因為這件事,村長恨透了去報案的齊康,村民見著齊康就繞路走,生怕被村長誤會。
齊健聽完哭得稀裡嘩啦:“他這一年肯定過得很困難,他一點都沒對我說過,我對不起我叔,我答應了要好好照顧弟弟的。”
“哥……”齊康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他掙紮著坐起來:“哥,和你沒關係,你不要怪自己。”
齊健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對不起,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齊康虛弱地笑了笑:“我離不開東山村,哥你也離不開百豐村,說再多也沒意義。”
衛生站裡的氣氛壓抑,齊康吊完水,燒已經退了,他提出要回知青點去。
齊健忙道:“你腿還沒治,衛生站說這裡治不了,要去縣醫院。”
“不去縣醫院。”齊康低喃:“沒錢了。”
“去縣醫院。”秦楓看了一眼他的腿:“你要是不想以後當跛子,那就必須去縣醫院。”
齊康被唬住,齊健又勸了幾句,他終於答應去縣醫院治腿,估計要住院,三人先回知青點收拾衣物。
再次來到東山村的知青點,秦楓趁著兄弟兩人收拾東西的空隙,仔細打量了這棟房屋。
東山村理應是比許賀年所在爾江村富裕,但是這裡的知青點,和爾江村的差不多,甚至更加殘破。
除了塌掉的房間,其他房間多少都在漏雨,地上放著好幾個接水的盆子,盆裡鋪一塊布,雨水落在上麵依然有聲音發出來,知青們晚上要聽著雨滴聲入睡。
長炕上有七八個床鋪,秦楓已經能想象到,每到夜晚,這裡會有多麼擁擠。
令他意外的是,房間的角落裡堆了一箱子的書,用防水布蓋著,打理得很乾淨,顯然是被當成寶貝的。
“這是誰的書?”秦楓隨手翻開一本。
齊康看過來說:“是我的,下鄉的時候帶了一些,家裡知道我愛讀書,後來又寄過來一些。”
秦楓放下手裡的書,又去拿起一本筆記本,上麵寫滿了字,字跡很漂亮。
“這裡麵的文章也是你寫的?”他回頭問齊康。
齊康看到筆記本,靦腆地笑了笑:“我隨便寫寫的,沒什麼用處,寫得也不好,我都不好意思給彆人看。”
齊健已經替他收拾了衣服和日用品,秦楓於是放下筆記本,把防水布蓋上,兩人扶著齊康坐上自行車,往縣醫院去。
到了縣醫院,醫生檢查過後果然說要住院,秦楓繳費後,齊健從他手裡拿過繳費單,看了一眼上麵的金額,悄悄倒吸一口涼氣。
“秦楓,謝謝你,錢我會慢慢還給你的。”
齊康沒看到多少錢,卻也知道不會少,他急忙說:“哥,不用你還,我自己欠的債,我自己來還,隻是、隻是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還錢。”
“不著急。”秦楓坐下來,看著齊康說:“先說說你吧,出院以後,還想回東山村?”
齊康表情僵住,半晌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是下鄉知青,被分到了東山村,沒彆的去處,肯定要回去的。”
秦楓卻說:“我也是下鄉知青,被分配到百豐村,現在是縣設計院的職工,戶籍也從百豐村遷到慶溪縣了。”
齊康第一次聽說秦楓的工作,驚得瞪大眼睛,齊健卻苦笑一聲:“秦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能耐和運氣。”
秦楓笑著搖頭:“我下鄉以後的第一個活兒,是在村裡開荒。”
齊健愣住,秦楓開荒,這四個字放在一起,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其實不過是去年,他還記得,秦楓隻開了一天的荒,第二天就去公社當農機維修員了。
秦楓扭頭看著齊康:“你其實有機會擺脫東山村的掌控,就看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