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的沉默,如同一塊投入激流的磐石。前任王超那激烈的反抗和自毀傾向,除了對包辦婚姻的本能抗拒,恐怕父親王林這種不容置疑、高壓命令的姿態,也是推波助瀾的關鍵。血脈的牽引讓他坐在這裡,但靈魂深處屬於“軍王”的意誌,對這種赤裸裸的支配感到了強烈的排斥,如同士兵抗拒一道錯誤的衝鋒指令。
“知道了。”他淡淡吐出三個字。沒有辯解,沒有承諾,僅僅是確認接收信息。這輕描淡寫的回應,卻像一記精準的卸力,讓王林積蓄的怒火如同重拳砸進虛空,憋悶得胸口發疼。
“知道了?!”王林猛地從沙發上彈起,居高臨下地怒視著王超,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你這是什麼態度?!還有,你那破公司到底怎麼回事?孫儷被抓了?鬨得滿城風雨!你才回來幾天?啊?就給我捅這麼大簍子!丟人現眼!”他指著王超,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彆以為結了婚翅膀就硬了!我告訴你,立刻、馬上給我滾回晨曦集團上班!把你那些狗屁倒灶的攤子,給我收拾乾淨!”
在王林的認知裡,“超易投資”就是王超叛逆期留下的爛瘡,是不務正業的鐵證。如今還鬨出員工被抓的醜聞,簡直是在他王林臉上抹黑!他必須將這失控的局麵強行扳回“正軌”。
王超抬起頭,目光迎向父親燃燒著怒火的視線。這一次,他眼底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曆過屍山血海淬煉出的、近乎實質的冰冷銳芒。那是在絕境中指揮若定、在背叛後浴火重生的意誌。他沒有提高音量,語速平穩依舊,但每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帶著千鈞之力,冰冷地釘入空氣:
“爸,我的公司,我自己處理。”他頓了頓,目光如手術刀般掃過父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晨曦集團,我不會去。”他的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如同戰場硝煙般的壓迫感彌漫開來,“我的事,有我的規矩。”
“規矩?!”王林簡直氣笑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手指幾乎要點到王超的鼻尖,“在這個家,我的規矩就是規矩!你懂不懂什麼叫規矩?!”
“不。”王超緩緩站起身。他的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一種山嶽抬升般的沉穩力量感,仿佛沉睡的猛獸終於展露崢嶸。他站得筆直,如同一杆刺破蒼穹的標槍,肩背繃緊的線條透出軍人特有的硬朗。目光平視著父親,聲音低沉如悶雷滾過大地,蘊含著穿透一切虛妄的力量:
“從今往後,我的規矩,才是規矩。”
一瞬間,客廳的空氣仿佛被抽乾,凝固成冰。王林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絕對意誌和強大掌控力的宣言震得瞳孔驟縮。他看著眼前這張年輕卻無比陌生的臉孔——頹廢、迷茫、醉生夢死的痕跡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堅定和俯瞰全局的強大氣場。那眼神,銳利得像出鞘的軍刺,讓他這個在商海沉浮幾十年的老江湖,心底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這……這還是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就在王林被這巨大的反差衝擊得心神劇震,更洶湧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時,王超卻已微微頷首,語氣瞬間恢複了之前的平淡:“我餓了,先吃飯。”說完,他不再看父親一眼,轉身,邁著沉穩而精準的步伐,徑直走向餐廳。留下王林一個人僵立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臉色在震驚、憤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中變幻不定。那句“我的規矩,才是規矩”如同戰鼓的餘音,在他腦中反複轟鳴,震得他心緒翻騰。
夜色深沉,霓虹將s市裝點成一片迷離的欲望叢林。
“帝豪”私人會所,厚重的鎏金大門隔絕了塵世喧囂,門內是另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水晶吊燈折射著令人眩暈的光暈,空氣中昂貴的雪茄、烈酒與香水氣息混合成一種奢靡的甜膩。
最大的鑽石包間內。
林楠,林總,梳著一絲不苟的油亮背頭,昂貴的定製西裝包裹著微微發福的身軀,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在燈光下閃爍著金錢的光芒。他坐在正中央寬大的絲絨沙發上,臉上堆著熱情洋溢的笑容,但眼底深處卻翻滾著陰霾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他的左右兩側,如同門神般矗立著兩名壯漢。
左邊那位,身高足有一米九,剃著青皮,脖子粗壯得幾乎看不見下頜線,穿著緊繃的黑色彈力背心,虯結的肌肉塊塊隆起,像覆蓋著一層岩石鎧甲。他抱著膀子,粗壯的小臂上布滿青筋,眼神凶戾如鷹,死死盯著門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撲出去撕碎獵物——代號“鐵塔”。
右邊那位,個頭稍矮,但更加精悍。寸頭,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劃到嘴角,像一條醜陋的蜈蚣。他穿著同款背心,露出的皮膚上布滿各種疤痕,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陰冷地掃視著房間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亡命徒特有的煞氣——人稱“刀疤”。
這兩人是林楠花重金請來的“安保顧問”,手上據說都沾過血。更遠處,還散落著四五個穿著便裝、氣息精悍的保鏢,隱隱控製著門口和通道,整個包間彌漫著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這是林楠精心布置的“鴻門宴”,他要讓王超知道,什麼叫“規矩”!
厚重的包間門被侍者無聲推開。
王超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合體的黑色休閒西服,領口隨意敞開一顆扣子,沒有打領帶。他的步伐沉穩有力,每一步的距離都像是用尺子量過,帶著軍人特有的精確感。他無視了這奢靡到極致的環境,無視了空氣中彌漫的昂貴香氣和隱約的靡靡之音,更無視了“鐵塔”和“刀疤”那如同實質般刺來的、充滿威脅和審視的凶戾目光。他的視線如同精準製導的激光,瞬間穿透所有障礙,牢牢鎖定在沙發中央的林楠身上。
王超的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直接看透林楠精心粉飾的皮囊下那顆慌亂的心臟。林楠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感覺像是被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盯上,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猛地竄起。他連忙站起身,擠出更誇張的熱情迎上去:“哎喲!王總!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快快快,請坐!就等您開席了!”
王超走到林楠正對麵的單人沙發前,沒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鐵塔”和“刀疤”,那眼神平淡得像是在看兩件無關緊要的家具,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近乎輕蔑的弧度。然後,他才從容落座,身體微微後靠,雙腿隨意交疊,雙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姿態放鬆,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穩如磐石的氣場,仿佛他坐的不是沙發,而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台。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林楠,等待對方開場。那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壓力,瞬間充斥了整個包間,連背景音樂似乎都低了幾分。
“鐵塔”和“刀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絲被輕視的惱怒。這個年輕人,太鎮定了!他的平靜不是強裝出來的,而是源自骨子裡的強大自信和無數次生死邊緣淬煉出的漠然。他們身上刻意散發的凶悍氣息,在他麵前,仿佛成了可笑的表演。
林楠被王超這無聲的氣場壓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強笑著拿起桌上那瓶醒好的、標簽上印著醒目“1982”字樣的拉菲,親自給王超麵前的高腳杯斟滿,殷紅的酒液在杯中蕩漾:“王總,來來來,先嘗嘗這個!82年的拉菲,兄弟我特意為您準備的!咱們哥倆好久沒聚了,今晚一定要不醉不歸!過去的誤會,都在酒裡了!”
王超沒有碰那杯價值連城的紅酒。他的目光依舊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林楠閃爍不定的雙眼,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力量,直接撕碎了所有虛偽的客套:
“酒,不急。”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同冰錐砸落,“孫儷的事,公司賬上消失的兩千五百萬,解釋。”
開門見山,直刺心臟!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緩衝,甚至連“誤會”這個詞都吝嗇給予。平淡的語氣下,是毫不掩飾的殺伐決斷!
林楠臉上的笑容徹底碎裂,握著酒瓶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沒想到王超如此直接,如此強硬!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的“鐵塔”,眼神中帶著一絲求助和催促。
“鐵塔”立刻會意,龐大的身軀向前逼近半步,如同一堵移動的肉牆,幾乎要貼上王超的沙發。他粗壯的胳膊肌肉賁張,帶著濃重汗味和壓迫感的氣息撲麵而來,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凶光畢露,死死盯住王超的臉,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如野獸般的冷哼,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然而,王超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對於這種刻意營造的、徒有其表的“威懾”,他隻覺得索然無味。在真正的戰場,在槍林彈雨和血肉橫飛麵前,這種街頭混混級彆的恐嚇,幼稚得如同孩童的嬉鬨。
他緩緩伸出手,不是去拿酒杯,而是用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拈起了高腳杯那纖細的杯腳。深紅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杯壁中微微晃動,折射著迷離的光。他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目光專注。然後,他緩緩抬起頭,視線越過那蕩漾的、如同血色的酒液,像兩枚精準製導的,帶著絕對的冰冷和審判的意味,轟然射入林楠躲閃的瞳孔深處:
“林楠,”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背景音樂,帶著一種宣判死刑般的冷酷,“你當我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酒囊飯袋?還是覺得……”他微微停頓,目光終於第一次正眼掃過近在咫尺、凶相畢露的“鐵塔”,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等待清理的障礙物,“……你找來的這幾個廢物,能嚇住我?”
“廢物”二字出口的瞬間!
整個包間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林楠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鐵塔”和“刀疤”勃然色變!凶戾之氣瞬間炸開!被當麵如此羞辱,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這徹底點燃了他們暴戾的神經!“鐵塔”巨大的拳頭猛地攥緊,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爆響,眼看就要爆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死寂時刻——
隔壁包間,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激烈的、帶著明顯醉意的男人咆哮和一個女人壓抑著憤怒的清冷斥責聲,瞬間打破了帝豪會所頂層的奢華寧靜:
“黃賢!彆給臉不要臉!張少請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張東東!請你自重!放開我!!”那清冷而憤怒的女聲,穿透了厚重的隔音門板,清晰地傳入了王超所在的包間。
王超拈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