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呈現一片死寂的昏黃,不見日月,唯有九顆顏色各異的妖星,如同九隻窺探世間的巨眼,高懸天際,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幽光。
這幽光與墜落在龜裂黑土之上的牧九右臂,那九道黑色紋路,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胸膛塌陷,麵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
狂暴的空間之力撕裂了他的衣衫,猙獰的傷口遍布體表,鮮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瘢痕。
若非那微弱到幾不可察的心跳,他的軀體與荒野上隨處可見的枯骨已無分彆。
遠處的嶙峋山壁間,一道纖弱的身影正靈巧地攀援。
那是一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身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身後背著一個半舊的竹編藥簍。
她發絲用一根簡單的布條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清秀的麵龐因長期的風吹日曬而略顯黝黑,唯獨一雙眸子,清澈明亮,透著與這片貧瘠土地格格不入的堅韌。
少女名叫葉青蘿,是這片荒涼地域中為數不多的采藥人。
此刻,她正屏息凝神,朝石壁縫隙間一株通體赤紅的小草探出手去。那草葉邊緣生著細密鋸齒,正是荒域罕見的凝血草——對止血生肌有奇效的珍貴藥材。
指尖即將觸及草葉的刹那,山風忽然送來一絲血腥氣,其間還混雜著陌生的氣息。
葉青蘿動作驟然僵住,清澈的眸子掠過警覺。她屏住呼吸側耳細聽,四周唯有風聲嗚咽,偶然夾雜著遠處野獸的嘶鳴。
"糟了……"她心頭一緊,藥鋤差點從掌心滑落。荒域的夜晚向來是毒蟲猛獸的屠場,血腥味更會招來嗜血的凶物。她死死咬住下唇,將藥鋤橫擋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極輕極緩,仿佛腳下是蟄伏著毒蛇的沼澤。
當繞過那塊黢黑的巨岩時,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個血人般的年輕男子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他身上的衣物材質奇特,並非荒域常見的獸皮或粗麻,破損處露出的皮膚下,骨骼似乎都有斷裂的痕跡。
尤其是胸口那處塌陷的傷勢,看起來觸目驚心。
葉青蘿的心,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荒域之地,人心險惡,弱肉強食是唯一的法則。
一個來曆不明、身受如此重創的陌生人,若是救了,會帶來何種麻煩,她無法預料。
理智告訴她,最穩妥的做法是立刻離開,當做什麼都未曾看見。
可她的腳步,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那男子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連昏迷都無法磨滅的倔強。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當年倒在荒野時,那份深入骨髓的無助與絕望。
他的年紀看起來並不比自己大上多少。
若是棄之不顧,在這毒蟲遍地、野獸橫行的荒野,他絕無生機。
葉青蘿貝齒輕咬下唇,內心激烈地掙紮著。
她想起了自己幼年時,也曾這般無助地倒在荒野,是路過的一位老采藥人救了她,才讓她活到了今天。
那份恩情,她從未忘記。
最終,她眸中的猶豫化為一抹堅定。
她快步走到牧九身旁,蹲下身子,伸出微顫的食指,探向他的鼻息。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流,輕輕拂過她的指尖。
他還活著!
葉青蘿心中一緊,不再遲疑。
她迅速從藥簍中取出剛剛采摘的那株凝血草,用隨身攜帶的石杵簡單搗碎,敷在了牧九胸前幾處較為嚴重的傷口上。
清涼的藥汁滲入傷口,牧九緊皺的眉頭似乎舒展了半分。
做完這一切,葉青蘿看著牧九高大的身形,犯了難。
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將這樣一個壯年男子帶離此地?
可留他在此,無異於等死。
她環顧四周,荒無人煙,連個可以求助的人影都沒有。
葉青蘿咬了咬牙,將藥簍重新背好,然後用儘全身力氣,試圖將牧九攙扶起來。
牧九的身體沉重無比,她數次嘗試,都隻是將他拖動了寸許,自己已是香汗淋漓,氣喘籲籲。
她沒有放棄,一次,兩次……
汗水浸濕了她的布衣,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
終於,她將牧九的一條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用瘦弱的肩膀,支撐起他大半的體重,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著家的方向挪動。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龜裂的黑色大地上,顯得格外孤寂與渺小。
天色將暗未暗之際,一座建立在巨大黑色岩石之上的小鎮,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
黑石鎮。
鎮子規模不大,房屋多以本地特有的黑石壘砌而成,顯得粗獷而堅固,仿佛一頭匍匐在荒野中的巨獸,默默抵禦著歲月的侵蝕與未知的危險。
葉青蘿的家,在黑石鎮最邊緣的地帶,一間小小的石屋,孤零零地立在那裡,與鎮中心的熱鬨隔離開來。
她幾乎是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將牧九拖進了石屋。
“砰”的一聲,她將牧九安置在屋內唯一一張木板床上,自己則虛脫般地靠在門框上,大口喘著氣。
石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床,一張破舊的木桌,幾條板凳,牆角堆放著一些晾曬的藥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的藥草混合氣味。
雖然簡陋,卻被她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
葉青蘿顧不上休息,她從床下的陶罐中取出自己平日積攢的幾種療傷固本的草藥,生火,熬製藥湯。
昏黃的油燈下,她神情專注,小心地控製著火候。
藥香漸漸在小屋內彌漫開來。
藥湯熬好,她用一隻粗瓷碗盛了,待稍稍冷卻後,才來到床邊。
她先是艱難地將牧九的頭微微抬起,然後用一個小木勺,一勺一勺,極其耐心地將褐色的藥湯喂進他乾裂的嘴唇。
大部分藥湯都從他嘴角溢出,真正咽下去的,寥寥無幾。
喂完藥,她又打來清水,用乾淨的布巾,仔細擦拭著牧九臉上的血汙和身上的塵土。
當擦拭到他胸前的傷口時,看到那猙獰的創口,她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重新為他敷上搗爛的凝血草,又用撕開的布條,小心地包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已是深夜。
窗外,那九顆妖異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更加清晰,散發著不祥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昭示著什麼。
葉青蘿坐在床邊的小凳上,托著腮,望著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牧九,清秀的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夜風從石屋的縫隙中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一股晦澀難明的氣息,在牧九體內緩緩流轉,修複著他破損的生機,卻又仿佛在醞釀著某種更為深遠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