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告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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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太監恭恭敬敬雙手捧著聖旨,竟越過了賈政,直遞到賈玌麵前。

賈政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頓,隨後從容收回袖中,麵上的恭敬之色不差分毫。

這一轉瞬的變化雖細微,卻足以讓人覺察其中分量——

賈玌神色如常,隻將聖旨接過,略一欠身道:"臣,領旨謝恩。"

堂中眾人一時噤若寒蟬,繼而便是一陣歡騰之聲。

三春姊妹相視而笑,寶釵扶著薛姨媽上前道賀,鳳姐兒已忙不迭地張羅起來,又是吩咐預備筵席,又是叫打點賞錢。

一時間,滿府上下一派喜氣,先前的尷尬竟似從未有過。

"阿彌陀佛!"賈母雙手合十,老淚縱橫,"娘娘平安最是要緊,老身這顆心總算放下了!"

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拉著鴛鴦道:"快取我的檀香來,我要好生給菩薩上炷香。"

邢夫人在旁邊陪著笑,眼神卻不住地瞟向王夫人——方才傳旨時,王夫人那副麵如死灰的模樣,她可是瞧了個真切。

如今瞧她強作歡顏

"老太太,"邢夫人故作歡喜道,"這真是天大的恩典!咱們家娘娘如今晉了皇貴妃,又得了省親的殊榮"

說著又瞥了王夫人一眼,見她臉色煞白,心中獨樂,嘴上卻道::"二太太怎麼不說話?這可是大喜事啊!"

王夫人勉強笑著,聲音卻似從牙縫裡擠出:"自然是喜事"

聲音發顫,被邢夫人這幅摸樣氣得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賈母擦了擦眼淚,瞧見王夫人這般形容,心下自是明白。

歎了口氣,上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隻要人平安人平安就好"

探春拉著惜春,低聲道:"大姐姐誕下公主,又蒙聖恩,最難得是獲準省親。自那年入宮,算來已是多年不見"

說到此處,眼圈不由一紅。

“而今,總算是有機會再見到大姐姐了!”

惜春卻眨了眨眼,悄聲問:"三姐姐,我瞧二太太怎麼"

探春忙捏了捏她的手,止住她的話頭。

她年紀雖小,卻也明白王夫人一心盼著元春能誕下皇子。

如今雖得晉封,終究不是皇子,思及此處,探春不覺又想起自己身為女兒身的憾事

麵上卻仍含笑對惜春道:"大姐姐生產辛苦,二太太這是心疼呢。"

賈玌將滿堂各色情態儘收眼底。

麵色平靜如水,唯有當目光掃過王夫人顫抖的指尖時,眼底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思索。

賈玌目光微轉,待賈母由鴛鴦攙著要走時,忽然上前一步:

"老太太既要上香,我也該去給娘娘禮個佛。這些年在邊關,倒學了些祈福的法子。"

賈母腳步一滯,偏頭看他的眼神先是一怔,繼而那雙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道精光。

老人家何等人物,當即拄著拐杖笑起:

"好好好,你娘娘要知道你這般記掛著她,不知多歡喜呢。"說著便伸手來握他手腕,"來來,咱們一同到小佛堂去。"

鴛鴦見狀忙要跟上,賈母卻擺擺手:"你去幫著鳳丫頭備香燭去。"

說著竟連琥珀、翡翠幾個大丫鬟都支開了。

轉過穿堂時,賈玌虛扶著老太太的胳膊,察覺那枯瘦的手腕在袖中微微發顫。

待入佛堂,青紗垂地,檀香幽幽。

賈母也不急著點香,隻慢慢在蒲團上坐了,眼角餘光卻仍落在賈玌身上。

她不言,他亦不語,佛堂裡靜得連銅磬上的塵粒仿佛都能聽見。

終於,老太太緩緩開口,嗓音低穩:

"玌哥兒,你這般身份來上香旁人瞧見了怕是要嚼舌根的。"

賈玌垂眸一笑,指尖掠過佛案上一卷經書,淡淡道:

"老太太若覺不妥,此刻讓人傳幾炷香來,孫兒上了就走。"

賈母聞言,眉頭一動,隨即笑了,笑得皺紋裡藏了三分精明:"你這孩子,倒學會跟老身繞彎子了。"

她歎了口氣,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如針似的紮在他臉上:"說吧,什麼事值得你這般避著人?莫非——與你大姐姐有關?"

賈玌抬眸,眸光深靜,既未否認,也未作答。

賈母心中一凜,笑意漸漸收斂。

她雖老了,但隻要不是關於賈寶玉的事,都心思清明,知道眼前這孫兒如今的地位已非往日可比,能讓他特意尋個由頭避開人私談的事,絕非小事。

賈玌眸光微動,指尖輕輕點了點佛案,聲音不疾不徐:"老太太方才,也瞧見二太太的臉色了罷。"

賈母一怔,隨即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嘴角的笑意卻愈加勉強:"你這孩子,倒是眼尖……"

她歎了口氣,手裡捏著的佛珠撚得更快了些,聲音壓得低低的:"你二嬸娘是個糊塗的,整日盯著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皇嗣之事,豈是她能妄想的?我雖老眼昏花,卻也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賈玌淡淡應了一聲,目光略過佛龕上供奉的蓮花燈,燭火搖曳間,他的神色更顯出幾分冷峻:"老太太明白便好。"

賈母抬眼,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試探著問:"玌哥兒今日特意來尋老身,便是為了這事?"

賈玌緩緩抬眼,燭光在眸底躍動:"今年二月,孫兒奉旨北伐前,曾奉詔入宮麵聖。"

佛珠在賈母指間猛地一滯,兩顆珠子相撞發出清響。

"那日娘娘特意求了聖恩,在殿內見了孫兒一麵。"賈玌一頓,眼神直直地看著賈母,"那時便已知曉娘娘有孕在身。"

佛堂裡的檀香忽而變得濃重起來。賈母隻覺得喉嚨發緊。

"孫兒當時便與娘娘說過——"賈玌忽然抬眸,"賈家,絕不參與立儲之爭。"

賈母瞳孔一縮,死死盯著這位年輕的遼國公:

"你你當真這般說?"

賈玌的聲音卻仍舊如同冰封的寒潭,毫無波瀾:"我在遼東立了軍功、掌了兵權,陛下雖器重,可終究是帝王!"

"若賈家再摻和進儲位之爭"

他驟然冷笑,眼底殺機一閃而過——

"那便是取死之道!"

佛堂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如今賈玌位極人臣,權勢滔天,本就已站在風口浪尖,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隻要賈玌更甚至賈家哪怕有一人透露出對皇儲之位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那便能聚集全天下的目光,盯著賈家!

雖說有些事情非他所願非他所想,可他手握重權,一言一行皆被無限放大,哪怕是不經意間的一句話,都能引得無數人競相揣摩!

這就是權利啊——!

賈玌負手而立,"娘娘聰慧,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倒是二太太"

他冷笑一聲,"怕是被富貴迷了眼。"

賈母呼吸急促起來,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可她"

"她是長輩,但彆忘了,我才是賈家的族長!"賈玌輕輕抽回衣袖,語氣驟然轉冷,"若是讓孫兒知道,府中有人敢借著娘娘的名頭在外興風作浪"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佛堂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至冰點。

賈母心頭劇震,渾濁的老眼對上一雙寒光凜冽的眸子。

那一瞬間,她從這雙眼裡看到的不是賈府子侄,而是那個在遼東殺得韃子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孫兒不介意"他忽然俯身,在老太太耳邊輕聲道:"親手了結這個禍患。"

"你!"賈母渾身發抖,望著賈玌毫不動搖的眼神,瞬間明白,若在不製止,王夫人就要踩到賈玌的逆鱗了,"往後,我會與她說道說道"

"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告誡的話我也講了!"

賈玌直起身,沒再說下去,隻是轉身從香案上取了三支香,就著燭火點燃。

青煙嫋嫋升起時,賈玌的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老太太若是疼孫兒,就管好府裡的人。若是管不住那就好好安養天年!"

賈母望著賈玌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聲:

"老身明白了"

她抬起蒼老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老身會看好府裡的人,絕不會讓任何人壞了大事——就算豁出這條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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