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玌話音落下,大堂內短暫地靜了一瞬。
毛誌遠立於側旁,眉宇間的緊繃漸漸舒展,竟是露出幾分釋然。
他跨步上前,抱拳沉聲道:“末將領命!”
這乾脆利落的應答,反倒讓熊文龍側目一眼——他原以為毛誌遠會推辭或有所疑慮,畢竟遼東如今一片荒蕪,不比中原繁華,更不及京城風光。
賈玌微微揚眉:“毛將軍不介意留守苦寒之地?”
毛誌遠抬眼,目光平靜卻也堅定。
“都督,末將本就是遼東人。”
短短一句話,透著股沉甸甸的分量。
是啊,他出身遼東,從小在這片土地長大。哪怕後來曆經戰亂,輾轉各地,可說到底,家鄉終究是家鄉。
更何況……
他頓了頓,望了在座眾人一眼,又低聲補充了一句。
“而且,末將實在膩煩了京城的派係之爭。”
這話一出口,熊文龍與蘇瑾言眼皮一跳,下意識去看賈玌的表情。
要知道這位爺,也是為了派係之爭,更是在戰時,指使蘇察阿禮伏殺王子騰!
賈玌卻沒有生氣,反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毛誌遠見賈玌並未動怒,了解賈玌為人的他反而更大膽了,也不遮掩,直言道:
“前些年奉調回京,雖每日錦衣玉食、高樓廣廈,可處處都得小心謹慎,左右逢迎。軍中同僚相互傾軋,禦史言官更是無事生非。”
他冷笑一聲。
“倒不如在這坐鎮遼東,遠離朝堂,鎮守邊疆,至少不必終日勾心鬥角!”
賈玌聞言大笑,拍了拍毛誌遠的肩膀。
“好!有你這句話,本督就放心了!”
蘇瑾言也點頭讚許:“毛將軍確實比我們更適合坐鎮遼東,軍中威望高,且處事沉穩,更關鍵的是——”
他看了一眼賈玌,意有所指地說道:“你不懼得罪人,該殺該斬,從不手軟。”
熊文龍這才恍然——難怪賈玌偏要毛誌遠留下。
有賈玌在朝中坐鎮,毛誌遠在遼東也能放開手腳。
賈玌點點頭,從案幾上取出一份早已擬好的文書遞給毛誌遠:
"這是本都督的手令。你持此令可便宜行事,遼東軍政要務,皆由你全權處置。"
毛誌遠鄭重接過,單膝跪地:"末將定不負都督所托!"
賈玌微微頷首,又補充道:
"不過你且記住,朝廷必會派遣文官前來治理民政。屆時你需以禮相待,軍政分離,各司其職。"
毛誌遠眉頭微皺:"都督,若是那些文官指手畫腳,乾涉軍務"
"那便按軍法處置!"賈玌斬釘截鐵道,"本督已向陛下言明,遼東初定,當以軍管為主。文官隻負責安撫流民、恢複農耕,不得插手軍務。"
毛誌遠聞言,緊繃的肩膀明顯鬆弛下來。
他心中暗道:有個靠山在朝中撐著就是好,不必像在京城時那般處處掣肘。
果然,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站著另一個更成功的男人。
隻是,待毛誌遠抬眼偷覷賈玌神色時,卻見對方眉眼間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疲憊?!
賈玌環顧眾人,忽然輕歎一聲,"轉眼間,戰事已了。回想起來,恍如昨日。"
聽得此言,三人也是一陣唏噓,原以為此次北伐,沒個三年五載的時間難有建樹,沒想到,居然隻有短短的數月便結束了!
"若無他事"
賈玌忽然站起身抖了抖衣袖,鬆了鬆腰間玉帶,語氣轉作閒適:
“諸位不妨陪本督走走。遼東雖苦寒,但這秋風送爽的時節倒是難得!"
熊文龍當即撫掌大笑:"早該如此!這幾月淨在屍山血海裡打滾,今日定要見識見識傳說中的渾河落日!"
“哈哈哈——!”
眾將聽罷,皆是哈哈大笑,震得堂內燭火都為之一顫。
笑聲中藏著說不儘的豪邁與感慨,誰不知道熊文龍這話裡所指?
那一夜渾河北岸血戰,八旗精銳屍骨如山,正白旗巴牙喇兵的慘叫至今仍在耳畔回蕩。
戰鬥廝殺直到黎明才見分曉!
既然見過渾河的黎明,也應當見見渾河的黃昏!
畢竟——這可是孕育了遼東的母親河啊!
賈玌輕笑一聲,率先負手步出大堂:"好!今日,本督便陪熊將軍一起去看這渾河落日!"
毛誌遠立刻跟上,蘇瑾言卻遲疑了一瞬。
他抬眼見賈玌已邁出門檻,那玄色大氅在秋風裡翻卷如旗,終究還是忍住了,不想因那等小事壞了大家的興致!
賈玌回眸一瞥,敏銳地捕捉到蘇瑾言眉宇間那一閃而過的遲疑。
他腳步微頓,玄色大氅在秋風中獵獵作響。
"瑾言,"聲音不輕不重,"可是還有事要稟?"
蘇瑾言一怔,隨即苦笑著拱手:"都督明察秋毫。確實有些瑣事,但想著待明日再報也不遲,免得擾了諸位雅興。"
賈玌抬首望了望天色,烈陽當空。
"天色尚早,但說無妨。"
見賈玌發話,蘇瑾言便不再猶豫:
"啟稟都督,自末將率軍助朝鮮收複失地後,我軍追擊鑲藍旗殘部時,朝鮮方麵派來一萬援軍助陣,領兵的正是他們的水師統領哦如今是朝鮮大將軍——李舜臣。"
他頓了頓,麵露無奈:
"這些時日,那李舜臣日日纏著末將,非要麵見都督不可。末將想著戰事已了,見與不見都無甚要緊,便一直推脫"
"李舜臣?"
賈玌先是直接宕機了一會,而後麵色不解,怎麼還跑出這個名字來了
李舜臣是誰他自然知道,那所謂的“朝鮮戰神”嘛!
毛誌遠聞言卻微微皺眉:"李舜臣?可是那位曾用十二艘龜船全殲倭寇百艘戰艦的朝鮮名將?"
熊文龍在一旁插話道:"這李舜臣就是個頑固的刺頭兒!"
賈玌在一旁聽得仔細,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忽然神色一凝,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蘇瑾言敏銳地捕捉到賈玌神色的變化,當即問道:
“都督,您為何如此神色?可是這李舜臣有何不妥?若您不願意見他,末將去回了便是,左右不過是一個藩屬國將領。”
賈玌卻厲聲打斷他:
“不!召見他,現在、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