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聽到他的聲音,恭敬回道。
“不了。”
“我一直謹記著謝首輔的吩咐,萬不敢在床榻上有半分逾矩。”
成婚當天,謝陵就說過往後不允許她睡床。
所以,她會安分睡在小榻上的。
昭昭說完,便拖著酸痛的雙腿,緩緩走向不遠處的硬榻。
“……”
謝陵看著她纖弱的背影,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總是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沒想到她還記得這麼清楚。
他薄唇微張,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任由她像平日那般,窩宿在那張小小的榻上……
就在這時,昭昭的聲音兀地響起:
“對了謝大人,您剛剛在書房答應我的事情還算數嗎?還簽嗎?”
謝陵一愣。
旋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他讓她把自己伺候好了,就答應簽和離書這件事。
“……”
昭昭等了許久,也沒聽見謝陵的回答。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晚要等不到之際,一道低沉的聲線驀地響起,
是她夢寐以求的答案:
“好啊,我簽。”
——
次日一早,天還未透亮。
謝陵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昭昭起床,看著天際呈現出淡淡的灰色,霧氣氤氳在謝公府,霜花滿地。
天氣雖不好,可自從昨夜謝陵簽過字後,她心中卻歡愉得很。
就在她像往常般去謝陵屋內準備侍奉時,卻被小廝告知他不在府中。
昭昭正欲轉身回去,驀然間,察覺到身後有道炙熱的視線,隱在黑暗裡仿佛瞧了她許久。
“誰在那裡?!”
她冷著眼立馬望過去。
一陣輕微的響動後,緊接著便從暗處走出來一個少年,劍眉星目,恣意昂揚。
“溫少卿?”
昭昭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溫南星冷哼了聲,算是應下。旋即打量起昭昭。見她今日隻穿了身衣料粗糲的素色羅裙,發飾簡單,未施粉黛。
偏偏她生得姿容玉貌,螓首蛾眉,目如秋水,那青白的光線照在她身上,襯得她清冷如神女。
“嘁。”
下一瞬,溫南星卻漠著臉輕輕嗤了聲,“你瞧瞧你這身打扮,跟要破爛似的!”
昭昭斂了眉。
溫南星繼續道:“昨夜你找謝兄簽字,結果如何?”
少年轉移話題很快,昭昭微愣,旋即道:“謝首輔已經簽了和離書。”
溫南星眸子裡頓時湧上奇異之色。
“要我說,你還不如跟小爺走,做我的小妾!也總比待在這鬼地方,天天像個丫鬟婢子一樣,被人使喚強吧?”
他這番話帶著幾分戲謔玩笑幾分認真承諾,其實連他自己也看不清。
昭昭看他一眼,旋即垂眸苦笑。
少年終究還是那個少年,即便昨夜他裝得再怎麼混不吝,真正的秉性也是藏不住的。
思及此,昭昭低聲歎息回他道:
“南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每日那麼努力考取功名,才做到現在的大理寺少卿之位,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何苦還非要與我一個棄婦作糾纏?”
少年偽裝了這麼久的心思,就這麼被戳中,他霎時氣急敗壞道:
“誰,誰糾纏你了!誰在乎你了!不要自作多情……”
少年的聲線很不穩,像是解釋反駁又像是心虛無措。
昭昭但笑不語。
溫南星看向容色昳麗的姑娘,藏在衣袖裡的手緊緊拳起。
其實他本該是恨她怨她的,但是昨夜對她說那些話羞辱她,看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任由他羞辱。
他卻怎麼也裝不下去了。
回去後,他便整夜沒睡,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不顧一切把她搶過來,又想就此放棄……
可一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湧起酸澀不甘。
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被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了,他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他有官職有前途有錢權,她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給,隻要她能回到自己身邊。
他想向她證明,他能護住她的!
“姐姐,其實我……”
“姐姐?”
昭昭驀然打斷他,歎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
當年,昭家與溫家世代交好。而溫南星是溫家唯一的男丁,一直被養在府中請驪朝最好的先生對他教養溫書。
在那之前,很少有人見過他。少年被憋悶在府中久了,便偷跑出來透透氣。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與他偶遇。
少年性情單純,對愛情從未涉獵,驀然見著個如此嬌美的姑娘,便深深地喜歡上了。
從那以後,他便經常偷偷跑出來見她,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有什麼開心事都跟她分享,還揚言說要娶她做他娘子……
她不是沒勸過拒絕過,可少年腦袋一根筋,鐵了心要娶她。
在後來,得知她家中突遭變故,還要嫁給謝陵,他竟不要命地想要搶婚——
“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還是有人逼你了?你放心!謝兄與我交好,我去求求他,他肯定會放你走……”
“南星!”
她那時是怎麼殘忍地拒絕他的呢?
她說:“我沒有任何苦衷,也沒有任何人逼我,我是自願嫁給謝陵的。因為……因為我需要他的權勢,我想要攀上他的高枝!”
少年滿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會如此、如此……”
他說不出口的話,她替他說了:“沒錯啊南星,我就是這麼下作,這麼卑賤啊。你才知道嗎?”
看著少年難以接受事實而漸漸跑開的背影,她笑了。隻期望他能跑得遠點、遠點、再遠點。
最好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
他是溫家獨子,從出生開始就肩負重任,是整個家族的希望。她怎麼可能讓他因為自己,沾染上一絲非議影響仕途?
回憶如潮水褪去。
再睜眼,昭昭已是滿目疏離。
她打斷他道:“溫少卿說笑了,日後煩請不要再說這些話了,免得讓彆有用心的人聽到產生誤會。”
見她對自己突然間轉變了稱呼,少年心中暗自酸澀了幾分。
“你總是這麼冷心冷情,姐姐,你難道……就沒有喜歡過我嗎?”
少年眼含希冀,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屈起,“哪怕,就這麼一點點呢。”
昭昭身形一頓,看著他那雙純淨如清泉的眸子,唇角扯起苦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