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歡呼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淩淵搖搖欲墜的意識。他被阿璃緊緊攙扶著,站在西側坡頂的硝煙與血腥氣中,腳下是部落劫後餘生的狂喜海洋。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再是之前的鄙夷,質疑或冷漠,而是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激,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
“淩淵大人!”
“巫醫大人萬歲!”
“是您救了部落!”
呼喊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淩淵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曾經唾棄他的族人眼中閃爍的淚光,看到戰士們用力捶打胸膛表達的最高敬意,看到幼崽們躲在母親身後,充滿好奇與敬畏的仰望,他不再是“廢物巫醫”,而是挽救了整個部落於覆滅邊緣的英雄!
然而,在這片狂熱的浪潮中,幾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暗礁般刺眼。
狽石長老撚著胡須,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精明的算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低聲對旁邊的人說著什麼,裂齒捂著之前被狼族震傷的手臂,臉上的橫肉扭曲著,眼神裡充滿了怨毒和嫉恨,死死盯著淩淵,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更遠處,墨陽的幾個心腹戰士,雖然也跟著人群歡呼,但眼神卻時不時瞟向他們的族長,帶著一絲隱晦的警惕和審視。他們對這“邪術”造成的恐怖威力,心存疑慮,甚至恐懼。
墨陽那平淡卻重若千鈞的“你做得很好”和緊隨其後的逼問,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冷卻了淩淵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墨陽目光中那毫不掩飾的探究和冰冷,那絕不是一個族長對英雄應有的讚賞,更像是獵手在評估一件新獲得的、威力巨大卻難以掌控的武器!
危險!極致的危險!
淩淵強忍著失血帶來的眩暈和意識飄忽,後背的劇痛如同附骨之蛆,提醒著他此刻的虛弱。醫療係統的警報微弱卻執著:【生命體征:瀕危,強烈建議靜臥!】巫醫係統的能量條更是低得可憐。他必須回答,必須在這頭老狐狸麵前周旋!
“咳咳” 淩淵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帶著泡沫的血絲,身體不由自主地往阿璃身上靠了靠,顯得更加虛弱不堪。他艱難地抬起頭,迎向墨陽那深不見底的目光,聲音嘶啞微弱,斷斷續續:
“煙障非是邪術咳咳不過是利用了那些被棄之如敝履的雜草腐苔的特性” 他故意將話說得破碎,顯得力不從心,“苦艾蘚,辛辣刺鼻,腐苔,燃燒生濃煙惡臭,油脂草,助燃增煙,辛辣根,加倍刺激,咳咳,關鍵,是風向” 他半真半假地解釋著,刻意模糊了硝石,獸糞灰的催化作用和各種草藥的精確配比,隻強調草藥的天然特性和自然力量的結合,“天時地利缺一不可非,非我之功”
他喘息著,目光轉向身旁攙扶著自己的阿璃,琉璃色的眸子裡倒映著他慘白的臉:“至於,聖心草我,我不過是在禁地邊緣偶然發現其根部土壤有異樣蠕動像是蟲豸啃噬阿璃聖女靈力強大我隻是提醒她轉換靈力屬性逼出那些蟲子一切皆是聖女之功我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整個人幾乎癱軟在阿璃懷中,將功勞儘數推給了阿璃,將自己描述成一個運氣好,觀察力稍強的輔助者。
墨陽靜靜地聽著,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冰冷的旋渦,仿佛要將淩淵的靈魂都吸進去審視一番。淩淵的解釋看似合理,也符合他“廢物巫醫”突然開竅一點點的設定,但墨陽顯然並不完全相信。他敏銳地捕捉到淩淵話語中刻意回避的核心——那些草藥的精準配比、催化手段,以及對付蝕靈蟲的具體方法。
然而,看著淩淵那氣若遊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的慘狀,再看看周圍族人狂熱崇拜的目光,以及女兒阿璃緊緊攙扶著淩淵,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墨陽知道此刻並非深究的時機。
他臉上那層冰封般的平靜如同春雪消融,瞬間換上了一副堪稱“和藹”的笑容,甚至伸手虛扶了一下淩淵,語氣也變得溫和而充滿讚許:“好,好!淩淵,你不必過謙!” 他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洪亮,“能在絕境之中,洞察草木之性,巧借天地之力,以弱克強,力挽狂瀾,此乃大智大勇,你已向整個部落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狐族有你這樣的巫醫,是部落之幸!”
這番慷慨激昂的讚譽,再次點燃了族人的歡呼。墨陽隨即話鋒一轉,目光落在阿璃身上,帶著一種“慈父”般的欣慰:“阿璃,我兒。此次禁地之行,凶險萬分。你與淩淵配合默契,共克強敵,守護聖物,更在危急關頭相互扶持,不離不棄,此情此景,為父看在眼裡,甚感欣慰。”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目光在阿璃和淩淵之間流轉,最終定格在淩淵臉上,笑容更加“和煦”,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深意:“巫醫與聖女,本就是部落傳承之核心,靈力維係之樞紐。如今你二人心意相通,配合無間,實乃天意!為父有意”
墨陽的話尚未說完,但那股強烈的,暗示性的意圖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纏繞住了阿璃和淩淵!
阿璃攙扶著淩淵的手臂猛地一僵,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纏上,琉璃色的眸子裡瞬間湧起強烈的抗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臂,但感受到淩淵身體的沉重和虛弱,又強行忍住。手指卻不受控製地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她低下頭,銀色的長發垂落,遮住了瞬間蒼白的臉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淩淵的心也猛地一沉,墨陽的意圖再明顯不過——聯姻,綁定,用最古老,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將他和阿璃,連同他們掌握的“秘密”和“力量”,徹底納入他的掌控之中!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混合著對“綁定”的本能警惕,如同火焰般在他心頭騰起,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包括墨陽,將阿璃當作籌碼,更不允許自己被某種未知的契約束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墨陽“和藹”目光的逼視下,一個蒼老而激動的聲音如同火上澆油般響起!
是狽石長老,他顫巍巍地拄著拐杖上前一步,滿臉的褶子都因激動而舒展開,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狂熱的、近乎宗教般的虔誠光芒:
“族長英明!天意!這是天意啊!” 他揮舞著枯瘦的手臂,聲音因激動而尖利,“聖女乃月神之女,巫醫乃大地之靈!自古以來,聖女與巫醫締結‘共生契約’,引動天地祥瑞,靈力共鳴,方能護佑部落長盛不衰!此乃我狐族至高無上的神聖傳統!”
“共生契約”四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的咒語,被首次如此明確,如此高調地拋了出來!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許多年長的族人眼中露出了然和敬畏的神色,年輕一些的則充滿了好奇和向往。狽石的聲音更加高亢,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神聖感:
“契約一成,血脈相連,靈力共享,生死與共,不僅能穩固我族靈力根基,更能震懾外敵,保我狐族永世安寧,此乃天賜良緣,請族長即刻主持儀式,締結神聖契約!”
神聖,傳統,祥瑞。
淩淵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醫療係統的警報瞬間飆升至最高等級,刺耳的蜂鳴幾乎撕裂他的意識:【警告!檢測到未知高危精神生理綁定協議!】
【風險分析:不可逆生理連接(高),精神意誌侵蝕(中高),基因層麵汙染(中)】
【強烈建議:拒絕,拒絕,拒絕】
與此同時,巫醫係統那卷古樸的金色卷軸也猛地劇烈震顫,關於“共生契約”的殘缺信息如同洪流般湧入腦海,無數玄奧複雜、閃爍著各色光芒的符文在其中沉浮,大部分模糊不清,但其中一個邊緣處,散發著不祥暗紅色光芒,如同扭曲鎖鏈般的符文驟然亮起!一股冰冷,霸道,充滿強製束縛意味的能量波動從中散發出來,隨即又迅速隱沒。
契約,強製性的束縛,如同奴隸的烙印!
看著阿璃那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充滿抗拒和絕望的側臉,淩淵胸中那股強烈的保護欲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混雜著原主的執念和淩悅的守護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
“此事——” 淩淵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斬釘截鐵的強硬,瞬間壓下了狽石的狂熱鼓吹和人群的竊竊私語!
他直視著墨陽瞬間變得深邃冰冷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宣判:“需從長計議!”
他刻意頓了頓,感受到阿璃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因為震驚而微微放鬆,繼續沉聲道,聲音帶著重傷之人的虛弱,卻字字清晰:“阿璃聖女靈力透支,心神俱疲。我身負重傷,命懸一線。此刻提及神聖契約,非但無法引動祥瑞,恐適得其反,褻瀆神靈。當務之急,是休養生息,待我與聖女恢複元氣,再議不遲!”
強硬,直接,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帶著一絲命令的口吻!
整個部落中心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淩淵這突如其來的,強硬到近乎頂撞族長的態度驚呆了,裂齒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個“廢物”竟敢如此說話!
墨陽臉上的“和藹”笑容瞬間凝固,如同精美的瓷器麵具出現了一絲裂紋。那雙深邃的眸子裡,一絲極快閃過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精光被完美的平靜所取代。他深深地看了淩淵一眼,又掃過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的阿璃,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嗬嗬,是老夫心急了。” 墨陽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喜怒,“淩淵言之有理。你二人此番勞苦功高,更身負重傷,確需靜心休養。此事,容後再議。”
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來人,送聖女和淩淵巫醫回帳休息,用最好的傷藥,任何人不得打擾!”
幾名墨陽的心腹戰士立刻上前,看似恭敬,實則帶著監視的意味。
阿璃如蒙大赦,幾乎是半拖半抱著意識又開始模糊的淩淵,在族人或敬畏或複雜或怨毒的目光注視下,踉蹌地朝著淩淵那頂破舊的帳篷走去。
淩淵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粘膩的目光,牢牢地釘在自己的背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來自墨陽。那目光裡沒有了“和藹”,隻剩下冰冷的評估被冒犯的慍怒,以及更加深沉的算計。
同時,在他意識深處,巫醫係統那卷剛剛平息的金色卷軸上,那個代表著“強製束縛”的暗紅色符文,如同沉入水底的鬼火,再次幽幽地 ,短暫地閃爍了一下,散發出冰冷而霸道的氣息,隨即徹底隱沒在卷軸的深處,隻留下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安。
危機看似暫時解除,但更大的風暴——墨陽的權謀算計、共生契約的巨大壓力、狼族隨時可能的瘋狂報複——已在平靜的表象下洶湧彙聚,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而淩淵與阿璃之間,那根在生死搏殺中悄然係上的名為信任與依賴的紐帶,在方才的抗拒與維護中,似乎變得更加緊密而微妙。阿璃攙扶著他,少女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冰冷的身體,清冷的微香混合著血腥味縈繞在鼻尖,一種複雜難言的情愫,在劫後餘生的疲憊與權力陰影的壓迫下,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