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窗外依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沈清隨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雪白的長發緩緩滑從肩膀上滑落下來,過了許久,她才簪好頭發緩緩推開門。
總這個角度向下看去,正好可以看見整個小院
“祖師娘娘,你醒啦!”宋錦玉仰著頭看向樓上的沈清隨,笑了笑道
“嗯”沈清隨淡漠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宋錦玉是怎麼一晚上快速接受這個事情的,現在倒是像沒事人一樣笑著。
小院裡種了一顆海棠樹,風一吹,便飄下來很多花瓣,宋錦玉拿起掃帚清掃著。沈清隨垂著眸子打量著她,頭發像個假小子,身上穿著寬大不合適的白色道服,是剛入行的,年紀看起來不及18歲。
“祖師娘娘,你要吃些什麼”宋錦玉叉著腰抬頭問道
沈清隨微微皺了皺眉,她竟看不見宋錦玉的命格。按照常理來說,隻要是活在這個世上的人命格都能瞧的見,但為什麼……她心裡約莫有了一個猜測。
“祖師娘娘,你怎麼了”宋錦玉話還未說完,一雙冰涼的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肩上。
“果然如此”沈清隨淡淡道
宋錦玉背後一陣發涼,一股寒意直通她的心底。更奇怪的是沈清隨竟然可以在這裡隨便動靈,如果是生魂連靈都沒有,那隻有一種可能:歸來的祖師娘娘是煞。
反應過來的宋錦玉臉色唰一下的白了,昨晚她好不容易接受了祖師娘娘回來了這個事實,現在還要接受……
宋錦玉立刻僵在原地不再動彈,臉上原本掛著的笑容也隻剩一張冰冷恐懼的臉。
“我是煞,但我不吃人”沈清隨一眼便看破了她的心思,但轉念一想,又淡然的嚇唬道
“我專吃不聽話的小孩”
宋錦玉“噗通”一聲便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臉色被嚇得慘白
“我聽話,我可聽話了,祖師娘娘”宋錦玉嚇的聲音裡都帶了一絲顫抖。
“嗯”
沈清隨輕輕應了一聲,她看著跪在在地上的宋錦玉,微微皺了皺眉頭
“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就跪,你隻能跪生養你的人”她伸出手將跪在地上的宋錦玉扶了起來。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的厲害,眼神也低垂著,沈清隨覺得自己再說幾句話,她就要被嚇暈過去了,她悠悠長歎一口氣:
“宋齊山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時候一出門連著幾天不回家,有時候很快就回來了”宋錦玉恭敬的答道
沈清隨眸子沉了下來,她看著院子裡那株海棠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過了一會便回身進了大堂那間屋子。
外麵又下起了雨,這幾日的雨天總是很多,但卻不解熱,宋錦玉又拿著一把扇子趴在窗邊看店,但她心裡總是幽幽的升起一股冷意,家裡可真是來了一尊難請的大佛。
“要是那小老頭在就好了”宋錦玉暗暗道
她看向院內那株海棠樹,花開的那樣豔,但今天不知道怎麼打忽然掉了很多葉子和花瓣,僅剩的幾朵花孤零零的立在枝頭上
“你老頭你可要快點回來,再不回來你的樹就要被我養死了”宋錦玉眼神瞬間黯淡下來了
青穀巷自從開始接連不斷的下雨後,就很少有人來這裡了,來這家古玩店的人更少,一店裡古玩十有八九都是假的,二是沒有人歸魂送煞。直到一個人撐著把黑傘出現在這條街道中,身後還跟著兩個人拉著不知誰的屍體,一陣風吹過,白布緩緩被掀起,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最後這行人在這家古玩店前停了下來。
“請問有人嗎?”
那人黑沉沉的眸子抬頭打量了一眼掛著的燈籠,微微皺了皺眉,直到門內傳來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看古物還是送人”宋錦玉聲音懶洋洋的,不忍的打了一個哈欠了
那人沉默了許久,目光緩緩落在那具屍體上,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不是,怎麼沒聲了?”宋錦玉有些不耐煩道
“送歸魂者”那人黑沉沉的眸子悠然垂了下來
“宋齊山今天不在,你改日來吧”得到回應的宋錦玉乾脆利落的說道。
“送的就是他的魂”那人聲音中略帶了一絲疲倦,語調也微微低了下來。
猛然間,宋錦玉心被揪起一塊。
“你他媽知不知道亂說話要遭雷劈的!”
她“哐當”一聲推開門,眼睛死死瞪著那人,但很快目光就落在身後白布覆蓋的屍體上。
“這怎麼可能是他,他可沒這麼瘦”宋錦玉臉色唰一下白了,嘴唇一閉一合硬生生的問出了這句話。
那人不再說話,似乎在靜靜等待這她接受這個事實。
天空中響了幾聲悶雷,一陣狂風刮過,院子裡的那棵海棠樹漸漸枯敗了下來,宋錦玉手裡握緊的那把傘也不由的跌落在地上,心反佛沉沉的被刮了一刀
“他確實已經死了”
那個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錦玉臉繃的十分冷,嘴唇緊閉,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從喉嚨中隱隱約約傳出幾聲嗚咽,但很快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再胡說,我打死你”宋錦玉乾澀的從喉嚨裡發出聲音道
那人眸子又黑又冷,但卻隱約帶著一絲仙骨道氣,良久,那雙緊閉的唇才吐出幾個字
“沒胡說,他歸煞了”
宋錦玉眸子驟然停滯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腳實在挪不出一步,雙手顫抖的垂落在身旁,眼神中滿是茫然和無措。空中的雨冰冷的澆在她的身上,眸子低沉著,手忍不住的顫抖著,眉頭微微皺起冷冷道:
“你他媽找死是吧”
她顫抖的手不經握緊了,下一秒就能揮拳而出。
宋錦玉猛然抬起頭眼神冷冰冰的瞪著那人,身體忍不住的顫抖
“為他送煞吧”
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肩頭不知何時多了那雙冰涼的手。
“他在騙我,宋齊山怎麼會死”
宋錦玉偏執的說著,眼底的陰霾越來越重,攥著的拳頭也越來越緊,冰涼的雨水一滴一滴打濕在她的身上。
沈清隨不知想到了什麼,慘淡一笑,手中握著的傘向她那邊偏了偏。她看過宋齊山的命格:送煞歸魂,早祭天道。要他命的是天道,身上背著孤魂的命格,應該早就該離開人世了,隻是靠著一具求來的神魂多活了十幾年。
“乖一點”
沈清隨將地上那把傘送到了她的手掌心,又握住了那雙顫抖的手
“自己打著傘”
語氣還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溫度。
宋錦玉眼尾已經通紅了,但依舊倔倔的站著,嘴唇早就被咬出了血,手掌心還殘存著剛才那縷冰涼。
或許是雨下的有些大了,沈清隨想看看那人的模樣,卻隻能在雨水的衝刷下中看到隱隱約約的輪廓。
一席白色長衫,頭發遮掩著那雙深邃的眼睛,身上儼然有一股仙骨之氣,應該算這一代的楷模了。
沈清隨看著那身影,心中總有一股熟悉感,但又實在想不起來,或許又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今日麻煩你們將他送回來。”沈清隨冷冷道。
或許是睡的時間太久了,幾千年的光陰虛度而過,連一句簡單的客套話都說的沒有任何感情。
她將目光落下那具屍體身上,悠的伸出手想掀開白布,卻驟然被一雙手按住了
“彆掀。”
宋錦玉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眸子低沉著看不出一絲情緒。
“見他最後一麵吧,現在你說話他還能聽的見。”
沈清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最終還是將那塊白布掀起來了。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沈清隨心裡也驟然被人揪了起來,宋齊山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色了,隻留下黑色的經文在脖頸處。
“這不是他,那小老頭比誰都惜命,不會躺在這裡,不會的”宋錦玉無措的搖著頭極力否認眼前的一切,她拽著沈清隨的衣袖紅著眼眶搖頭道:
“這不是他對不對,對不對!”沈清隨臉色也極差,她抿著嘴唇不說話。
宋齊山與她的緣分並不多,但卻很深。宋齊山轉世都不曾改名字,不曾舍去那些記憶,他總是一個人喃喃道:
“如果她回來了,沒人接她怎麼辦?”
他在世間存留了這麼久,隻是為了接一個再也入不了世的人。
沈清隨眸子也低垂了下來,她不由的看著那張臉,聲音依舊很冰冷,但卻帶了一絲久違的溫度
“我回來了”
但這句話還是說的晚了幾千年,她在這世間唯一的信徒也不在了。
天空中又響起幾聲悶雷,似乎在回應著她,風一陣又一陣的刮著,似乎要撕破這殘酷的世間。
“沒人管我了”宋錦玉看著這具冰冷的屍體,眼眸子驟然幽然沉了下來
“沒人……管我了”她似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雨水衝刷著院子裡那棵海棠樹,試圖抹去他在時間最後一絲存留的痕跡。
“我原本想將他送去附近的寺廟裡麵補魂,但他不願意”
那人的聲音溫溫的響起,試圖想要彌補著什麼。
“因為在世間存留的世間越長,本體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反噬,就會加到後人身上”沈清隨眸子黯淡了下來,語氣依舊很冰冷的解釋著
這世間的倫理法則她比誰都清楚,但她始終不清楚為什麼宋齊山要在世間留這麼長時間,憑著一具求來的神魂多活十年,多受十年的苦。
但從看不見宋錦玉命格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宋齊山要做什麼了。相傳隻要在歸天道之前,送一個窮凶極惡的煞,那轉世便會少受很多苦。
“他送的是哪個煞”沈清隨垂下眸子看著那具冰冷的不能再冰冷的屍體道
雨水衝刷著空氣中的沉默,那人似乎悶了很久,轉動珠子的聲音嘎吱嘎吱響了很久,最終儼然停了下來,一句沈清隨最不想聽到的回答還是被說了出來。
“祖師爺慕青的煞”
“……”
沈清隨不由的閉上了雙眼,這個答案並不難猜,能讓轉世不那麼痛苦,送的煞隻有自己和“他”,原以為是宋齊山會選擇送自己的煞,但她安然無恙的留存在人世間,那麼送的煞就隻有“他”
“送走了沒?”
沈清隨沒頭沒腦問了句,但結果很顯然,如果送走了那躺在這裡的就不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沒有”
那人語氣已然沒了剛才的溫和,多了一絲冷和悶。
恍然間,沈清隨似乎想到了幾千年前那個坐在亭子中喝茶的男人,那時候山上總是下著雨,她總是悶悶的坐在那男人身旁,時不時聽他發幾句牢騷。
後麵的事情她想不起來了,也不想再回憶了,她乾澀的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沒關係,我會親自送他離開”
雨裡那人不經有些愣,嘴角也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苦笑,沈清隨看著他的身影,眸子不經有些朦朧了……
宋錦玉最後還是沒能憋住,眼淚一滴又一滴砸了下來。天上不由又想起幾聲悶雷。宋錦玉聲音顫抖著
“小老頭,你又騙我!”
人世間苦太多了,但總有一些人為了了一些東西可以在這人世間再多受十幾年的苦……
雨下的越來越大,空中偶爾響著幾聲悶雷,院落那株海棠樹最終也隻剩下乾枯的樹枝。
沈清隨撐著傘佇立在原地,腳下太沉重,實在挪不出一步。
“他活了這麼多年,死前卻還是對人世間有留戀”
沈清隨緩緩俯下身子,為他蓋上那塊白布,手裡握著的雨傘微微顫抖著,眼尾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通紅。
“明日便送你走吧,彆再留著這些記憶了,累了一世又一世,好好入輪回吧。”
沈清隨自己一個人對著那具屍體絮絮叨叨說了好多,最後眼尾還是流下一滴淚來,那滴淚不痛不癢剛剛好砸進了心裡。
空氣中被雨水衝刷的朦朦的,那個男人眸子黯淡淡的,悠然又沉下來黑乎乎的,他抿著嘴唇,手裡時不時擺弄一串佛珠,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沈清隨身上。
“外麵雨大,回去吧”良久,他淡然道
沈清隨抬起眸子與他對視著,臉上並看不出什麼情緒,倒是比平時更冷了幾分。
“節哀。”
男人又補了一句,眼神上流露出一抹悲傷。
不知為何,沈清隨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裡總能有一股怒氣,他說話總有一種假裝客套的感覺,讓人聽起來很不爽。
“你他……”
她話剛到口邊,又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男人似乎意識到她要說什麼,輕輕挑了一下眉。
“你們也辛苦了,進來坐會吧,等雨停了再走”
沈清隨最後硬生生從喉嚨裡憋出這句話
男人的眸子看起來很溫和,但大多數都是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總有一種微微挑釁的感覺。
沈清隨氣的後槽牙直癢癢,最後索性揮了揮袖子,拉走一旁的宋錦玉回了院子。
男人看著院子裡那株海棠樹,微微皺了皺眉,不知想到些什麼,輕輕歎了一口氣:
“人生本過客,何必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