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夜色初起。
七色花賓館三樓的標間裡,百葉窗半掩,屋內光線昏暗,煙霧飄散。
這家位於城中村與商業區交界的小旅館,既不起眼,又不顯得太過破落。
萬二立在窗邊,一支煙夾在指間。
他已經在南城待了一周,住過三家不同的賓館,每天早出晚歸,路線不斷變換,像條魚一樣在城市裡遊走,連水花都不帶濺的。
按照孔兵的安排,他該去見那兩個從外省過來的殺手了,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人聲由遠及近,有人在敲門。
萬二掐滅了煙頭,把它塞進了煙灰缸。
“進來。”
門開了。
王俊走了進來,穿著一件普通的皮夾克,帽簷壓得很低。
自從在雲光寺被吳鋒銳那一槍打中後,他右肩總有些不聽使喚,走路時帶出一點不自然的點頭動作。
“路上沒人跟著?”萬二問,不等對方回答,又遞過去一根煙。
王俊搖搖頭,沒有接煙:“我不抽了。”
他說著走到房間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低著頭沉默了一陣。
“不用跟我客氣,有話直說。”萬二在床邊坐下,床墊發出嘎吱聲。
王俊抬起頭:“你什麼時候動手?”
“不急。”萬二眯起眼睛,語氣平淡,看不出情緒,“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有什麼複雜的?兵哥不是找了兩個好手過來嗎?”王俊的聲音忽然提高,隨即又意識到不妥,壓低了音量,“楊鳴這狗日的害死我哥,又讓我差點沒命。我隻想看他死!”
萬二望著他,不置可否:“何誌明身邊有人看著,而且楊鳴這人,你了解嗎?”
“不過是個走狗屎運的瓜皮。”
萬二緩緩點燃一支新煙:“你這想法,就是低估他的原因。他的人已經把兵哥在陵城的場子都端了,牛飛都進醫院了,你知道嗎?”
王俊眼睛瞪大,顯然是不知情。
“所以,我們要動何誌明,不是簡單打一槍就完事,而是要利用他把楊鳴引出來。”萬二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間看不清他的表情,“這事,需要你配合。”
“怎麼配合?”
萬二起身,踱步到他麵前,聲音壓得很低:“想辦法把何誌明引出來,你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
王俊沉思了一會,臉上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容:“我知道一個。瘸子陳的老表,在宜城的時候認識的。他們兄弟相稱。”
“能聯係上嗎?”
“能。他欠我一筆錢,一直沒敢露麵。”王俊問,“計劃是什麼?”
“讓這個人約何誌明出來,就說有宜城的重要情報。”萬二的眼神漸漸變得鋒利,語氣低緩而有力,“何誌明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宜城的情況,他一定會出來。”
王俊點頭,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火光:“然後呢?”
“我們的人埋伏在那裡,先把何誌明控製住。”萬二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詞,“再通過何誌明聯係楊鳴……”
兩人對視,默契在無聲中傳遞。
“楊鳴會上當嗎?”王俊問出了關鍵問題。
萬二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他必須上當。何誌明是他的一張王牌,他絕對不會讓何誌明出事!”
王俊似乎在思考這個計劃的可行性,眉頭緊鎖。
“不過。”萬二補充道,聲音更加冷靜,“這事最關鍵的是何誌明,不能出一點差錯。”
王俊的眼神忽然變得堅定:“我會親自跟瘸子陳的老表談,他要敢不配合,我讓他全家都沒命!”
萬二搖搖頭:“彆這麼莽撞。你跟他說,隻要這事成了,他那筆債一筆勾銷,再給他一筆報酬。要是敢耍花樣,自己想後果。”
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王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右肩:“要是楊鳴發現情況不對,帶人過來怎麼辦?”
萬二臉上首次露出一絲冷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這邊會安排。”
“好!”
萬二沉默片刻,轉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你先把那個人聯係上,我來安排後麵的事。明天這個時間,還在這見。”
王俊點點頭,起身離開。
門關上後,萬二久久站在窗前,俯視著街道上的行人。
電話再次響起,是孔兵的。
他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事情有進展了。”他說,聲音變得恭敬而平穩,“不過需要改變一下原計劃。”
電話那頭,孔兵的聲音低沉如常。
萬二一邊解釋著自己的新計劃,一邊觀察著樓下街道上的動靜,眼神中閃爍著精明和老練。
……
龍湖山莊。
三層小樓被茂密的鬆柏環繞,與城裡的喧囂隔絕開來。
何誌明站在二樓陽台上,一支煙燃燒到了儘頭,燙紅的煙頭幾乎要碰到他的手指。
他沒察覺,目光越過前庭花園的圍牆,投向遠方,仿佛那裡有他的全部心思。
身上的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醫生說他命大,那顆子彈差一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何誌明知道,他的命雖然保住了,但他的江山正在土崩瓦解。
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頭,旁邊散落著幾張紙,上麵潦草地記著數字和名字。
宜城的產業清單。
這些是他十多年打拚下來的家當,有明麵上的經營,更多的是見不得光的買賣。
何誌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張皺巴巴的紙,眼神越發陰鬱。
宜城是他的命根子,那裡有他一磚一瓦堆起來的勢力。
那天在酒店停車場,子彈射入他身體時,他第一個念頭不是自己會不會死,而是家當怎麼辦。
沒有提前安排,沒有轉移資產,連基本的接班人都沒定下來。
瘸子陳那邊的線也斷了,聯係不上。
小武留下的幾個兄弟死的死,散的散。
就連他在宜城執法隊裡的幾個關係,都不敢再接他的電話。
多年基業,眼看就要毀於一旦!
何誌明咬緊牙關,從口袋裡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乾咽了下去。
止痛藥已經吃得越來越勤,劑量也越來越大。
他的手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對局勢的恐懼。
在這行混,最怕的就是一無所有。
那些平日裡笑臉相迎的小弟,那些每逢年節必定奉上厚禮的場子老板,那些酒桌上稱兄道弟的官員,一旦聞不到利益,轉身就跑得無影無蹤。
道上的規則就是這樣,強者為王,敗者寸草不留。
由於大多數產業都見不得光,沒有法律保障,一旦出問題,基本上就完了。
床頭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何誌明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扔回床上。
又是馬山發來的消息,說是幾個兄弟吵著要安家費。
馬山問他怎麼處理。
何誌明沒有回複。
他能說什麼?
讓對方過來南城找自己要嗎?
孔兵這個狗日的,來得又快又狠,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他走回房間,從行李箱底層摸出一個皮夾子,裡麵是幾張銀行卡和一遝現金。
這是他能動用的全部流動資金,不到四百萬。
其餘的都在宜城,要麼存在地下錢莊,要麼以房產和股份的形式固定下來。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根基穩固,卻沒想到一夜之間,竟連逃命的路費都成了問題。
窗外霧氣漸濃,將山莊周圍包裹在一層朦朧的灰色中。
何誌明的眼睛布滿血絲,目光卻異常清明。
他知道自己彆無選擇,必須儘快有所行動。
楊鳴這邊雖然表麵上答應幫忙,但真正派出去的人手有多少,效果如何,他全然不知。
每一天的等待都是煎熬,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著他的勢力在進一步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