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悅酒店四樓的包廂裡,空氣凝滯。
朗安坐在椅子上,襯衫筆挺,麵容沉靜。
煙霧在他指間升騰,卻未能掩蓋他渾身散發的那股冷冽氣息。
林耀東坐在對麵,習慣性地想要掌控談話節奏。
他是張泰的心腹,在南城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樣難纏的對手,一個幾乎不開口的談判者。
“臨江新區那邊,三期工程馬上就要啟動……”林耀東細細道來,聲音裡帶著誘惑的意味。
可那些精心準備的說辭,在朗安麵前就像擊打在棉花上,毫無著力點。
半小時過去,滿桌的菜紋絲未動。
林耀東說完了泰盛開出的所有條件,朗安這才開口,聲音平淡:“大都會工程,沒有寫著泰盛公司的名字。”
這句話像一把刀,直接切開了所有虛與委蛇。
眾興的態度已經再明顯不過,這個項目,他們誌在必得。
林耀東眯起眼睛。
這種強硬的姿態讓他想起泰盛創立之初,也有個倚仗人脈的老板這般油鹽不進。
那人現在早就在南城混不下去,隻能灰溜溜地離開。
“你能代表眾興公司?還是說你能代表楊鳴?”林耀東壓抑著怒意,聲音卻依然平穩。
朗安沒有回答。
他站起身,動作沉穩地掐滅煙頭,轉身離開。
包廂門剛關上,餘四姐就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進來。
她的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絲毫不為楊鳴沒有親自到場而感到意外。
在她看來,這恰恰體現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張泰派來林耀東過來,楊鳴便也讓手下前來。
這種不卑不亢的姿態,反而讓這個年輕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了幾分。
“談得怎麼樣?”餘四姐輕輕晃動著酒杯,聲音裡帶著幾分戲謔。
林耀東苦笑,指尖的煙灰緩緩墜落:“看樣子,他們是吃定泰盛了。”
“喲?”餘四姐停下動作,眉梢微挑,“現在還有人敢不給張老板麵子?”
她咬重“老板”二字的語氣裡,藏著顯而易見的嘲弄。
林耀東對這話裡的鋒芒置若罔聞。
他清楚眼前這位君悅酒店的女主人和張泰之間那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表麵上是枕邊人,骨子裡卻是相互輕視。
在張泰眼中,餘四姐不過是個靠出賣皮囊上位的風塵女子。
而在餘四姐看來,張泰就是個土裡刨食的泥腿子,一個從鄉下爬出來的暴發戶。
但這對冤家又離不開彼此。
張泰需要餘四姐在南城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牽線搭橋,餘四姐也要靠著這個地頭蛇在當地立足。
各取所需,卻又互不認同。
餘四姐抿了一口紅酒,紅唇在杯沿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那張泰不會和楊鳴開戰吧?”
她的語氣突然認真起來。
“不會。”林耀東搖頭,目光落在窗外的車流上。
“怕黃海坐收漁翁之利?”餘四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林耀東隻是聳了聳肩。
這個微小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
夜色浸染著南城的夜總會一條街。
黃海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煙灰在玻璃缸裡堆積成小山。
楊鳴的出現,就像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這種忌憚並不影響他對過往決定的堅持。
燒了四眼的酒吧,即便重來一次,他也會這麼做。
在南城這塊地界上,黃海的名號就是靠著狠辣打出來的。
一個楊鳴,還不足以讓他改變行事風格。
更何況,他那兩家夜總會被端,背後必定有對方的影子。
螳螂拖著還未完全痊愈的身子,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斷裂的肋骨依然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天的恥辱。
“海哥,”螳螂壓低聲音,“我覺得可以和眾興談談。他們要大都會工程,咱們聯手的話,張泰就沒戲了。”
“屁的眾興!”黃海一巴掌拍在沙發扶手上,“他跟張泰都是一丘之貉。工程在老子地盤上,沒我點頭,誰他媽敢動土?”
螳螂身子微微前傾:“可要是他們真中了標……到時候咱們要是阻工,執法隊那邊……”
他壓低聲音:“孫成剛都調回北區了。”
黃海眼神一凝。
孫成剛,這個名字就像一根攪動池水的棍子。
那兩家夜總會被抄,時機卡得太準,顯然有人摸透了他們的底細。
這手筆,他一直懷疑是張泰乾的。
可現在張泰把江越的工地讓出來,明顯是在示弱。
黃海手頭正緊,這兩塊工地的利潤他必須拿到。
雖然他嗅到了其中的蹊蹺,可在對方亮出底牌之前,他不會放過到手的肉。
“先看看。”黃海吐出一口煙圈,眼神陰沉,“看眾興和張泰怎麼鬥。”
螳螂點點頭,不再多言。
……
春季的陽光透過眾興公司辦公樓,在會議室的長桌上投下光影。
這間原本空置的會議室,如今成了楊鳴和蘇柳明的臨時辦公點。
桌上攤開著厚厚的標書資料,各種圖紙和預算表鋪滿了整張會議桌。
蘇柳明正在仔細核對著一份成本分析表,他的臉上的淤青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神情。
“這裡的地質勘探報告顯示,地下十米處有一層砂岩層。”蘇柳明指著圖紙的某個位置,聲音裡帶著專業人士的嚴謹,“如果采用傳統的樁基方案,成本會比預期高出至少兩成。”
楊鳴站在落地窗前,手裡拿著一份投標書初稿:“有彆的方案嗎?”
“我之前在浙省做過類似的項目。”蘇柳明翻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組技術參數,“可以考慮新型的複合樁基工藝,雖然前期投入大,但整體施工周期能縮短三分之一,最終能節省不少人工成本。”
“詳細說說。”
蘇柳明調出一組施工流程圖:“這種工藝在沿海地區已經很成熟了。首先采用鋼管樁……”
隨著他的講解,一個完整的施工方案逐漸成型。
從地基處理到主體結構,從材料選擇到施工工序,每個環節都經過嚴密的推敲。
“按照這個方案,我們的報價能壓到多少?”楊鳴問。
“考慮到新工藝帶來的成本優勢,再加上我們和幾個材料供應商談下來的價格……”蘇柳明快速在計算器上按了幾下,“保守估計能比市場價低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楊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在暗標的競爭中,成本優勢就是最大的籌碼。
“那就按這個方案走。”他拿起桌上的鋼筆,在標書上做了幾個標注,“投標書一周內能改完嗎?”
“沒問題。”蘇柳明點頭,目光中帶著一絲興奮,“我今晚就把新的施工方案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