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萬,這個數字在辦公室內激起一陣無形的漣漪。
在西港,這絕不是一個隨意喊出的價碼。
就連四眼如今的情況,將名下所有資產,從軍火到賭場,從地下錢莊到灰色產業,全部變現也未必能湊夠這個數目。
表麵上,西港的黑幫似乎揮金如土。
灰產老板在遊艇上布置奢華派對,賭場老板在頂級餐廳揮霍千金。
但內行人都清楚,這些浮華背後是一個精打細算的生意場。
四眼看似風光,實則每單交易的利潤微薄,大多不過賺個零頭。
偶爾遇到大客戶,也就是十來萬的進賬。
而賭場,光是應付軍方和當地衙門的“保護費”就耗去大半收入,更彆提員工工資和日常開銷。
這種經濟現實,也解釋了為什麼阿豹會在損失兩百多萬,折損一個兄弟的情況下,還願意接受五百萬的和解方案。
在這片土地上,現金重要性遠超過麵子和尊嚴。
沒人願意為了一個已經無法挽回的局麵,押上更多。
楊鳴雖然身家不菲,但那些資產也是通過近一年的謀劃,將各處產業變現後才積累起來。
每一筆錢的流向都經過殘酷的洗禮,加上他肩負著整個團隊的生計。
就連在北方打開局麵的阿軍,每月也僅向他申請百萬左右的運營資金。
“嚴哥也是這個意思?”楊鳴目光越過大毛,直接鎖定嚴學奇。
嚴學奇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清楚大毛的要價已經超出了合理範圍。
但他不會在外人麵前,否決自己的兄弟。
他微微頷首,給出了答案。
“這麼多錢,我拿不出來。”楊鳴的語氣平靜而堅決,不帶一絲商量的餘地。
大毛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楊老板,你糊弄誰呢?連張誌強都讓你玩死了,救花雞隨手就是五百萬。現在說拿不出錢?你當我們都是傻子?”
“錢是有。”楊鳴終於正視大毛,“但都在國內。來西港這段時間,能動用的資金也差不多見底了。況且,花雞會落到這個地步,不正是拜你們所賜?這筆賬,該怎麼算?”
“你他媽……”大毛剛要發作,嚴學奇抬手製止。
辦公室裡的氣氛驟然緊繃。
“那你覺得多少合適?”嚴學奇不慌不忙的問。
楊鳴輕輕敲打著椅子扶手,沉吟了片刻道:“十萬。”
聽到這個數字,四眼坐在辦公椅上,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想起自己當初找嚴學奇辦事,花了一百多萬現在還沒還清。
而眼前這家夥,竟然敢開出這樣的價碼。
“阿豹那邊拿了我五百萬。”楊鳴繼續說道,“你們要是有本事,把那筆錢拿回來,我一分不要。十萬,這是我能開出的價格。如果嚴哥不想合作,也無所謂。”
“放你娘的屁!”大毛再也按捺不住,“十萬?你他媽當我們是要飯的?”
“夠了。”嚴學奇打斷了大毛的咆哮。
他凝視著楊鳴:“十萬就十萬。不過我把話放這,你要是敢耍花樣,我絕對饒不了你。”
話音未落,嚴學奇已經起身。
他朝大毛使了個眼色,兩人徑直離開辦公室。
沉重的門聲在身後響起,仿佛給這場談判畫上了一個句號。
四眼坐在辦公椅上,目光遊移在楊鳴平靜的麵容上,試圖解讀這個令人費解的談判結果。
十萬。
這個數字在西港,甚至不夠付一個賭場打手的年薪。
然而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卻讓令人聞風喪膽的嚴學奇答應了。
這種反常的結果讓四眼陷入深思。
在他的認知裡,嚴學奇代表著一個時代。
曾經的納市黑道,連張誌強這樣的狠角色都不敢輕易招惹嚴學奇。
可眼前這個氣定神閒的年輕人,卻用一種近乎鎮定自若的姿態與嚴學奇談判。
當年那個在街頭嶄露頭角的毛頭小子,如今已經能與老一輩的狠角色平起平坐。
忽然他又想到楊鳴是踩著張誌強的屍體走到今天……
站在四眼身後的小北,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自從跟隨四眼逃亡西港,他見識了太多老大的妥協和退讓。
而楊鳴展現出的強勢和魄力,卻讓他看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為了兄弟不惜重金,麵對嚴學奇依舊不卑不亢,這才是真正的大哥風範。
“四哥。”楊鳴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沉思,“阿豹那邊的消息,就麻煩你了。等這件事了結,你提的賭場投資,我可以認真考慮。”
四眼從複雜的思緒中回過神,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
離開賭場後,大毛的情緒依然難以平複。
讓他不快的不是那區區十萬的報酬,而是楊鳴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在他看來,這個後起之秀的吝嗇比張誌強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嫌錢少?”嚴學奇瞥了一眼身邊的老搭檔。
“十萬能乾什麼?”大毛的語氣中透著不甘。
嚴學奇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你以為我真在乎那點錢?”
大毛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阿豹動了我的人。”嚴學奇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要是就這麼算了,以後我們在東南亞還有什麼立足之地?既然他敢踩我們的線,就該讓他明白惹錯了人的代價。”
這番話仿佛點燃了大毛心中的導火索,方才的鬱結一掃而空:“媽的,這次非得讓那狗日的好看!”
對於大毛來說,錢隻是生存的基礎,他真正在意的是聞風喪膽的威名。
錢沒了可以再搶,但一旦名聲坍塌,就再難重建。
這些年在東南亞遊離,他們或許稱不上呼風喚雨,但至少讓人投來忌憚的目光。
這種無形的尊重,是大毛最為珍視的資本。
他無法像張誌強那樣穩坐一座城池,但在江湖地位上壓過對方的渴望從未熄滅。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對去納市“清算”那些大哥如此熱衷,每一次“勝利”都是對自己價值的重新確認。
而嚴學奇的心境卻在歲月中悄然改變。
隨著生死與共的兄弟一個個離去,曾經的雄心壯誌逐漸被現實磨平。
從鋼板的隕落到花雞的加入,他愈發淡漠於江湖恩怨,轉而沉迷於賭桌上的瞬息萬變。
隻有在那方寸之間的博弈中,看著骰子翻飛、牌麵流轉的刹那,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是一個活著的人。
對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場永無休止的賭局,每個選擇都是一次押注,贏家通吃,輸家隕落。
這種極致的刺激,讓他在虛無中找到了存在的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