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鳴的第一個判斷出現了偏差。
他原本以為,金貴和會流露出對金瑞的不滿,或者至少在談及價格調整時表現出某種程度的異議。
但事實恰恰相反,這位在仰光商界縱橫多年的老狐狸,不僅沒有表現出絲毫對侄子的不滿,反而處處維護,將一切歸結於董事會的集體決策。
這種態度讓楊鳴意識到,金氏家族的內部關係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他原本認為叔侄之間的矛盾會成為突破口。
但金貴和的表現,卻打破了這個預設的劇本。
這位精於算計的商人,仿佛在刻意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
或許正是這種表麵的和諧,才最值得警惕。
楊鳴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所掌握的信息:金森的車禍,金瑞的回歸,價格的調整,甚至是金貴和此刻的態度,每一個細節背後似乎都隱藏著更深層的動機。
這位叔叔對金瑞的維護,究竟是出於家族利益的考慮,還是在為什麼做鋪墊?
又或許是,他在顧慮什麼?
片刻後,金和貴端起茶盞,最後抿了一口,便以公務繁忙為由起身告辭。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林昌盛便從隔壁包間走了進來:“怎麼樣?”
楊鳴望著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說柚木價格調整是董事會的集體決策,一個字都沒提金瑞。”
“哦?”林昌盛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楊鳴思忖片刻後道:“昌叔,你之前提到金森的車禍可能另有隱情,這個消息有多少把握?”
林昌盛略顯遲疑:“說實話,我也是道上的人說起過。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這個事不像空穴來風。”
“昌叔。”楊鳴點頭,“能否請你幫我查查這件事?”
這個請求讓林昌盛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太了解金氏家族的勢力,介入其中無異於在給自己添麻煩。
可是,他又想起了翰海這些年對自己在國內親眷的照拂。
“好。”最終他輕歎一聲,“我儘力而為。”
“有任何消息,隨時告訴我。”楊鳴鄭重地說。
林昌盛點點頭,起身離開時腳步略顯沉重。
接下來的日子,楊鳴和朗安改變了作息規律。
白天蟄伏在住處,夜幕降臨後才上街活動。
雖然上次在酒吧的槍擊事件沒有驚動警方,但金瑞那種人,肯定不會這麼輕易作罷。
在又見了兩個翰海在這邊的合作夥伴後,楊鳴便等待著林昌盛的消息。
第三天的傍晚,林昌盛來到住處。
“情況有些複雜,”他從內袋取出一張照片,“這個人叫吳努,現在不下三波人馬都在找他。”
楊鳴接過照片,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典型的緬甸男子麵孔,大約四十歲上下。
“他和金森的死……”林昌盛停頓了一下,“關係很深。我的人查到他現在藏身在沙廉鄉下。”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不過要去那邊得格外小心,那一帶不太平。”
楊鳴仔細端詳著照片上的麵孔:“這麼說,金森的車禍果然另有隱情。”
“恩。我讓溫溫陪你們走一趟。”林昌盛說著,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保鏢,“他在那邊熟門熟路,認識的人也多。”
楊鳴微微點頭。
溫溫是林昌盛最信任的保鏢之一,一個沉默寡言的撣族人,有他帶路,無疑會安全許多。
“昌叔。”楊鳴將照片和紙條都收好,“這些消息……金氏那邊知道嗎?”
林昌盛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現在滿城都在找吳努,你說呢?”
“明白了,謝謝昌叔。”
……
晚上九點,一輛帕傑羅在崎嶇的鄉間小路上疾馳。
車內一片寂靜,隻有引擎的轟鳴聲在回蕩。
溫溫雙手穩穩把握方向盤,楊鳴和朗安坐在後座。
到達沙廉後,車子轉入一條狹窄的土路,兩旁是高大的芭蕉樹。
不多時,一座茅草屋出現在視野中。
屋內透出微弱的光。
溫溫豎起食指示意噤聲,悄然下車,佝僂著身子向茅草屋靠近。
他的動作輕盈,一分鐘後,他快速折返:“人剛走。”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
一道車燈在雨林邊緣亮起。
“追!”楊鳴低喝。
帕傑羅如獵豹般竄出,溫溫的雙手在方向盤上舞動,車身在泥濘的道路上畫出完美的弧線。
前方是一輛破舊的皮卡,在顛簸中不斷甩出泥漿。
皮卡駛入一片橡膠林,溫溫嘴角微揚:“他跑不掉的。”
說著,他猛打方向盤,車子鑽入一條側道。
帕傑羅如靈蛇般在橡膠樹之間穿行。
不到三分鐘,他們抄到了皮卡前方。
吳努顯然也意識到了絕境,棄車鑽入路邊的雨林。
“分頭追。”溫溫取出一支手電筒扔給楊鳴,“我走左邊,你們走右邊包抄。”
雨林中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氣息。
溫溫如同叢林中的魅影,身形敏捷地在灌木間穿梭。
楊鳴和朗安則沿著一條小徑前進,不時能聽到前方慌亂的腳步聲。
突然,左前方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低聲的痛呼。
溫溫的聲音隨即響起:“他在這邊!”
等楊鳴和朗安趕到時,溫溫已經製服了吳努。
那個瘦小的緬甸人右腳扭傷,疼得冷汗直流。
溫溫的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給對方絲毫反抗的機會。
“走,帶他去安全的地方。”楊鳴示意溫溫。
後者從腰包中取出一根尼龍繩,動作嫻熟地將吳努捆綁起來。
很快,一行人上了車。
吳努癱坐在後座,扭傷的腳踝隱隱作痛,他的目光不時掠過車窗外飛速後退的熱帶植被,像一隻困獸般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十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一座隱沒在雨林邊緣的吊腳樓前。
腐朽的木質結構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四周隻有昆蟲的低鳴和遠處河水的潺潺聲。
溫溫麵無表情地推著吳努走上吱呀作響的木梯。
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吊腳樓內部顯得更加壓抑。
溫溫粗暴地將吳努推坐在地板上,那人踉蹌了一下,發出一聲悶哼。
“我在外麵等你們。”溫溫瞥了楊鳴一眼,語氣中帶著心照不宣的意味。
他轉身離開時,木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會說中文嗎?”楊鳴的聲音不疾不徐。
吳努緊抿著嘴唇,像一尊雕像般紋絲不動。
他的沉默仿佛某種無聲的抵抗,又像是恐懼在極度壓抑下的表現。
朗安從腰間抽出一把烏黑的手槍,毫不猶豫地將槍口抵在吳努的額頭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後者渾身一顫。
“會不會說中文?”
“會……會……”吳努的聲音顫抖,額頭上的冷汗更甚。
在死亡的威脅麵前,他的抵抗土崩瓦解。
楊鳴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會說中文就好辦,那我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