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張誌強從翰海提了一筆巨額資金後,這位常年在外打拚的掌舵人便再度啟程。
或許是外省布局的進度不如預期,又或許是即將到來的不惑之年焦慮驅使,他似乎格外珍惜每一分鐘,連在故土多留片刻的閒情都欠奉。
張誌強前腳剛走,王海便火速約見楊鳴。
選址卻頗有深意,一家新開的高檔洗浴中心。
對於這個素來喜歡在正統場合談事的律師來說,這樣的地點選擇著實反常。
推開旋轉的玻璃大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楊鳴的眼簾。
吳芳依舊是那副難以捉摸年齡的模樣,剪裁合體的小西裝勾勒出優美的輪廓,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楊總,好久不見。”
“吳總?”楊鳴饒有興味地掃視著這間裝修奢華的會所,“你怎麼在這?”
“這是我新開的店,”吳芳眼波流轉,嘴角含笑,“以後還請楊總多多照拂。”
這句看似普通的寒暄,卻讓楊鳴瞬間洞悉了其中玄機。
王海和這位顯然已經“舊情複燃”,這家看似普通的洗浴中心背後,必然有著王海的影子。
不過楊鳴也沒有多問,畢竟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吳芳親自帶路,穿過鏡麵般光可鑒人的走廊,來到二樓一間裝修考究的貴賓室。
推開門,王海正慵懶地靠在真皮沙發上,一襲白色浴袍襯得他格外放鬆。
一位年輕女子正站在他身後,纖纖玉手嫻熟地為他按摩著肩膀。
看到楊鳴進來,吳芳會意地揮手示意,帶著那名妙齡女子離開,將這方密閉的空間留給兩個男人。
“強哥走了。”王海咬下一塊晶瑩的菠蘿,說道。
楊鳴穩穩地坐在對麵的真皮沙發上,撥開一片口香糖:“我聽說了。”
“這幾天,你心裡憋著火吧?”王海直視著這個年輕人,試圖從他平靜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波動。
“有什麼好憋火的?”楊鳴輕笑一聲,將口香糖放入口中,動作從容。
“那一巴掌……”王海的聲音裡帶著試探。
“總要有人來挨這一下,”楊鳴神色如常,“我年輕,無所謂。”
王海笑了一下,點燃一支煙,煙霧在水晶吊燈下繚繞:“強哥走之前,和我聊了整整一晚。”
他故意停頓,等待楊鳴的反應。
但這個年輕人隻是安靜地等待下文,仿佛早已洞悉了這場談話的走向。
“他的意思是,”王海緩緩吐出一個煙圈,“讓你去省城待一陣子。等你回來,翰海就交給你打理。”
“去省城?”楊鳴微微蹙眉,“做什麼?”
“度假。”
這個意外的答案在空氣中激起一圈漣漪。
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度假”這個詞就像是深夜酒吧裡突然響起的兒歌,顯得格格不入。
“張靜不是在那邊嗎?”王海繼續說,“強哥想讓你和她聊聊。”
“聊什麼?”
“張靜想回翰海,但強哥的意思是……”
“讓我去勸她安心留在省城?”楊鳴打斷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對。”王海點頭,“不過這隻是表麵。真正的用意是讓你從納市消失一段時間,等你回來,自然就能順理成章地接手翰海。”
楊鳴心裡明白,這是張誌強在給他“鍍金”。
畢竟前腳剛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後腳就把公司交給他,總顯得太過刻意。
讓他暫時“消失”,等風頭過去再回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張誌強沒有親自來和他談,恐怕是怕他心存芥蒂,所以讓王海來做說客。
隻可惜張誌強不知道,楊鳴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因為一時得失而耿耿於懷的人。
他早已把每一步都計算得清清楚楚。
“連強哥都拿張靜沒辦法,她怎麼可能買我的賬?”楊鳴回到最開始的話題道。
“儘力就好。”王海往後靠在沙發上,語氣輕鬆,“沒人真指望你能說動她。”
楊鳴微微頷首:“行吧,那我就去試試看。”
“這次你去之前,把下麵的事情都安排好。”王海提醒。
“要去很久?”
“最少也得一個月吧。”
楊鳴點頭:“行,我會交接好。”
“對了。”王海忽然想起了什麼,“你明天去找任傑,讓他給你重新辦一張身份證。以前那張,彆用了。”
看著楊鳴疑惑的眼神,王海緩緩道來:“你老家那邊發了通緝令……看來有人找不到你,開始動用官方力量了。”
這句話像一陣寒風,瞬間冷卻了包房內暖融融的氣氛。
楊鳴的眼神驟然轉冷,那個曾經讓他不得不離鄉背井的“秦爺”,竟然還在窮追不舍。
對於王海知道自己的底細,他並不意外。
“彆擔心。”王海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篤定,“隻要你留在滇南,再大的風浪公司都能幫你擺平。”
“謝了,王哥。”
“少來這套。”王海佯裝不悅,“自家兄弟,整天謝來謝去的像什麼話?那以後你幫我做事,是不是我也得天天跟你道謝?”
楊鳴笑而不語。
“要真想謝我,”王海眨眨眼,“以後讓你手下那幫小子來這洗澡。”
“行,回去我就和他們說。”楊鳴點頭應承。
……
深夜的嘎南街道,一家燒烤店裡,油煙與啤酒的氣味在空氣中交織。
楊鳴獨自坐在角落的位置,麵前的桌上零散地擺著七八個空啤酒瓶。
店內的其他客人都刻意與他保持著距離,就連幾個嘎南倉庫的兄弟也隻是遠遠地打了個招呼就識趣地退開了。
阿軍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走到門口,透過玻璃打量著坐在裡麵的楊鳴。
朗安一直守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什麼情況?”阿軍低聲問道,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朗安搖了搖頭,聲音壓得很低:“從王總那邊出來,鳴哥就直接來了這。已經一個人喝了半個多小時了。”
“王總那邊出什麼事了?”
“應該不是。”
阿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拍了拍朗安的肩膀:“我進去看看。”
這種時候,他們都明白,有些話隻能在特定的人之間交流。
朗安微微頷首,繼續儘職地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