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當晚便病了,次日雲挽去探望時,長春宮主殿內縈繞著濃鬱的苦澀藥味。
淑妃躺在貴妃榻上一襲中衣裹身,素麵朝天,眉眼間充斥著揮散不去倦怠。
這場景,雲挽覺得有些熟悉,細思後想起那日老太太可不就是如此情形?病歪歪地側躺在榻上?
麵帶關切地問候了一番,許是病中,淑妃不鹹不淡地應聲,一雙染著血絲的眼睛注視著雲挽。
目光複雜。
淑妃看著麵前的女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烏發雪膚色、丹唇瓊鼻、眉眼如畫,一舉一動皆美得讓人移不開目,這樣的美人,也難怪會引起男人的興趣。
她心裡妒恨又不屑,各種情緒紛湧而上,一時間臉色越發難看。
察覺到她的視線,雲挽心裡感到一絲怪異,麵露疑惑問道:“娘娘怎麼這般看著妾身?可是妾身臉上有臟東西?”
淑妃壓下憤怒,勉強朝她笑了笑:“沒有,隻是瞧著弟妹氣色越發好了,倒是襯得本宮容顏憔悴,沒法見人了。”
她語氣似開玩笑般。
雲挽微怔,淡笑道:“娘娘莫要妄自菲薄,您不過是因病憔悴幾分罷了,依舊是儀容萬千,妾身怎比得過您?”
淑妃扯了扯唇,沒笑出來。
“家裡一切還好吧?母親身子骨如何?可還硬朗?”
雲挽:“娘娘放心,府裡一切都好,隻是妾身回去時母親正病著,瞧著精神不大好。”
她語氣停頓,似安撫般道:“不過娘娘放心,郎中看過,想來再過幾日母親便痊愈了。”
“那就好”
淑妃口中喃喃,遂又盯著雲挽問起:“在宮裡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突如其來的問候令雲挽不適,尤其是她感受不到其中的真切。
她心中轉圜,謹慎回道:“雖不如家中自在,但也還算習慣。”
瞧她容色嬌嫩,氣血紅潤,淑妃越發酸澀,很想不顧一切地撕破一切,讓雲挽感到難堪。
可她不敢。
那柄玉如意便是陛下對她的警告,不容她放肆。
陛下向來嚴苛,眼裡容不得沙子,淑妃細想這段時間以來前前後後發生的一切,隻覺自己像個蠢貨。
串聯起來如此多的巧合,樁樁件件與雲挽有關。
偏自己此前還沾沾自喜,著實像個無知小醜。
見她麵色變化多端,雲挽關心道:“娘娘瞧著累了,那妾身便不多打擾了。”
她起身要走,淑妃脫口而出:“慢著!”
在雲挽疑惑的目光中,她深吸一口緩緩道:“昨日陛下賞了本宮一柄玉如意,本宮還未來得及去謝恩便不湊巧地病了。”
“今日正好命人備了些新鮮的茶點,就勞煩弟妹替本宮去禦前走一趟,轉告本宮的恩謝。”
雲挽秀眉微蹙,“這?”
淑妃笑意加深,解釋道:“不過一點小事罷了,弟妹今日不也要去禦前查驗香具?就當是順帶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雲挽不好拒絕,隻得應下。
她走後,淑妃臉色驟變,她抬手將枕頭狠狠地砸在地上,來宣泄滿腔憋悶。
貼身嬤嬤進來,見狀心疼道:“娘娘您又是何必?白白給了三夫人接近陛下的機會?”
當初她就覺得把頂著這麼一張美人臉的三夫人召進宮不是什麼好事,如今可還真靈驗了,嬤嬤一時後悔。
淑妃冷笑:“你以為這是本宮能決定的?”
陛下的心思再明顯不過,想要什麼人豈是她一介後妃能改變的?
她想通了,與其為難雲挽,惹聖上不悅,不如遵從聖心,讓聖上如願。
至少這樣,還能在聖上那博得幾分好感。
否則,她就會是瑤華宮那位的下場。
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無權無勢,她有何可懼?
她最要緊的督促三皇子勤懇上進,免得被老二比下去了,這才是正經事!
春棠取來茶點交給雲挽,態度不似從前熱絡,“勞煩您了,奴婢還有事便不送了。”
雲挽示意茯苓接下食盒,趁著日頭不曬前往禦前。
景宣帝平日裡歇在紫宸殿,處理朝政或接見大臣則是在勤政殿。
雲挽抵達勤政殿時,景宣帝正在見朝臣。
她想將食盒留下,讓內侍待會兒送進去,不想對方感到為難,連連推拒,意圖讓雲挽親自送進去。
無奈之際,幾位身著朝服的官員從殿中出來,看到雲挽時頷首避讓,唯有其中一人愣怔,目光激動。
見到他,雲挽臉色冷了下來,轉頭看向彆處,佯裝未見。
中年男人雲侍郎僵了僵,直到同僚問他怎麼了?
雲侍郎心不在焉地搖頭。
同僚隨口聊起:“也不知方才遇上的是宮裡哪位小主,竟能到禦前伴駕。”
雲侍郎臉色大變,想也不想駁斥:“莫要胡說,那不是什麼後宮小主!”
同僚遞來好奇目光:“雲侍郎認識?”
雲侍郎張了張口怎麼也說不出雲挽的身份,最後甩袖離開。
突然見到雲父,雲挽心情不大美妙。
好在這樣的情緒未吃持續多久,江福盛出來,笑盈盈地親自迎她進殿。
一踏進殿,雲挽便聞到了熟悉的、由自己調製的香料氣味。
穿過屏風,景宣帝的身影出現,身著五爪金龍袞服,坐於桌案後,威嚴赫赫,氣勢駭人。
餘光捕捉到雲挽,他擱下手中紫毫筆,抬頭衝她招手,“夫人。”
“怎麼突然過來了?”
雲挽輕步移至她跟前,將食盒放在空白的位置,溫聲解釋:
“淑妃娘娘說您賞了她一柄玉如意,無奈生了病沒法親自前來,便讓妾身給您送些茶點。”
景宣帝頷首,滿意淑妃還算是個聰明人。
他對茶點不感興趣,問她:“方才見到你父親了?”
“嗯。”
她聲音有些冷淡,不帶絲毫喜悅。
對上景宣帝探尋的目光,雲挽故作輕鬆道:“不瞞陛下,妾身與父親關係不大好,我們已多年未見麵了。”
也難為對方還能一眼認出她這個女兒。
她滿不在乎地想。
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景宣帝唇角弧度漸深,語氣慵懶道:“倒是巧了,先帝在世時,朕與他父子關係也不好。”
雲挽一怔,這是她能聽的嗎?
景宣帝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朕七歲那年,父皇偏寵大哥二哥,有一次二哥捉弄朕,結果失足落於太液池,醒來後在父皇麵前誣告是朕推他下水。”
“父皇不但信了二哥,還罰朕跪了半月,就在這外麵,那是朕一生中為數不多心生怨懟之時。”
他眼眸漆黑,望著雲挽似玩笑般道:“若是那時夫人進宮,便能看到朕曝曬於烈日下,狼狽不堪的樣子。”
雲挽眼中劃過一抹愣怔,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說得平淡,卻也能讓人從隻言片語中感受他幼年時的憤怒、不甘、失望。
景宣帝側頭,低笑道:“夫人不必心疼朕,朕倒是要感謝二哥,讓朕早早看清了父皇的偏心。”
雲挽內心一動,忽然問道:“陛下,您七歲那年可是元平十八年?”
景宣帝頷首,“正是。”
瞄了他一眼,雲挽小聲嘀咕:“那年我好像還未出生。”
所以不可能有機會進宮看他受罰。
景宣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