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無聲的呐喊從雲挽唇畔溢出,人在極度驚恐的瞬間會失去發聲的能力。
被拉入巷口,沒入陰影,雲挽如墜冰窖,渾身血液凝固般,她害怕極了。
寒意宛如一條毒蛇,冰冷的軀體貼在腕骨,雲挽驚悚顫栗。
她僵著身體,不敢亂動,顫抖著嗓音質問:“你、你是什麼人?想乾什麼?”
“這裡可是京都,天子腳下,我家就在附近,我夫家在衙門當值,你若是敢傷害我,他們絕不會放過你!”
她頭腦高速飛轉,語氣嚴厲中摻雜威脅。
身後的人一直不說話,除卻一開始那聲若有似無的笑,否則雲挽都要懷疑自己是否碰到了傳說中的臟東西。
而正好今日又是寒食節。
可抓著自己的那隻手,的確是帶有溫度的,包括地上的的影子,雲挽判斷這是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暗道一聲糟糕,這人無法交流溝通,恐怕是個油鹽不進的硬茬,最怕的是那等無惡不作之徒
“你要是放了我,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我、我身上還有一點銀子也可以都給你”
雲挽軟著嗓音,與狂徒商量著,另一隻得閒的手卻悄悄抬起。
似乎被她說動,身後的男人動了動,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察覺到手腕的力道減輕,雲挽抬起胳膊往後用力一個肘擊,在聽到悶哼聲後掙脫男人往前衝。
然而男人反應更為迅疾,大步上前重新追上雲挽,將她桎梏。
這一次雲挽拚命掙紮,隻為擺脫這名歹徒。
但男女力量本就懸殊,加上雲挽本就疲累到了極點,她的掙紮對男人起不到絲毫威脅。
心一橫,雲挽拔下頭上玉簪,用力狠朝著男人的脖頸刺去——
白玉質地在月色下化作一道流光,頂端寒芒乍現。
距離男人喉結半寸之際,玉簪停在半空。
手腕被擒住,力道大得驚人,結果男人毫發無傷。
雲挽心生絕望。
驀然似笑非笑聲來自頭頂:“陸夫人好生凶悍。”
熟悉的聲音入耳,雲挽猛然抬頭。
恰逢蒼穹之上烏雲散去,月輝灑落凡間,一束皎潔的光打在男人身上,映照出那張宛若天神般冷峻剛毅的臉龐。
雲挽愣怔,“陛、陛下?怎麼是您?”
她驚恐未定的眼眸中透著難以置信。
景宣帝稍稍垂頭,視線落在她因驚愕而睜大的眼睛上,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
“為何不是?”他扯唇意味不明道。
握住她腕骨的手指步步攀升,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她的手背、指縫、指尖,五指並攏,景宣帝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她手裡的‘凶器’。
雲挽呆呆地注視著他,“既然是您,那您方才為何不出聲?害我以為是、是歹人”
劫後餘生,緊繃的心弦忽然間斷裂,雲挽茫然過後,便生出無儘的委屈。
大顆的淚珠落下,似斷了線的珍珠,雲挽紅著眼眶,渾身最後一絲力氣仿佛被抽乾,身形一晃便蹲在地上大哭。
“嗚——”
短短一個下午,雲挽被嚇個半死,先是殺人、後是火災、與婢女走散、救人、又以為遇上歹徒性命不保,方才的情形下她以為必死無疑,就連遺言都想好了。
結果卻發現此‘歹徒’竟是當坐在皇宮、手握權柄的景宣帝!
雲挽非但生不出一絲慶幸,甚至更窩氣了。
抽泣聲越來越大,雲挽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頭埋雙膝,雙肩微微顫抖,嗚咽之聲猶如受傷小獸,似是受了天大委屈。
手心的觸感驟然消失,接著是耳畔仿若控訴般的抽泣聲。
景宣帝驀然沉默,俊美冷硬的臉龐上劃過一道不自然。
無怪乎是母子,這婦人怎說哭就哭?
他盯著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雲挽,薄唇動了動,抿成一條直線。
“莫要哭了。”他語氣乾澀。
雲挽不理會,反而哭得越大聲。
即便他是天子,也沒有權力在彆人難受之際勒令不許哭吧?
明明是他先嚇唬自己的,他要怪罪便怪罪吧!
女子嚶嚶哭泣聲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巷口外路過的人起先是感到奇怪,接著臉色微變,緊了緊衣襟小跑離去。
聽說安邑坊死人了,不會這麼快鬼魂就出來遊蕩了吧?
景宣帝感到棘手。
手心摩挲著白玉簪,他啟唇涼涼道:“若再哭,夫人便自行家去。”
哭聲戛然而止,雲挽抬頭:“陛下願意送臣婦歸家?”
一張梨花帶雨的麵孔,眼角噙著淚珠,粉麵薄紅,娥眉輕蹙,淚水浸潤過的肌膚如羊脂玉,清透而細膩。
纖柔的聲線帶著濃濃的哭腔,以至尾音拖曳,黏黏糊糊像一團甜掉牙的蜂蜜。
景宣帝喉結滾動,垂眸斂神:“這裡沒有陛下,隻有七爺。”
雲挽愣了下,隨即明白這是在宮外,天子微服私訪,想來得用化名。
“七爺,您能送我回去?”她乾脆地喊道,嗓音悶悶的,甜膩又溫柔。
夜晚忽然起風,直鑽小巷,雲挽臉上的淚痕漸乾。
臉上透著癢意,她抬手揉了揉。
再放下手,眼前的景宣帝已轉身,飛揚的衣袂上暗紋浮動,奢華而貴氣。
在她愣神間,對方忽而回首,似是不耐道:“愣著做什麼?跟上。”
“哦。”
想到自己可以乘坐他的馬車回去,雲挽糟糕的心情總算好了些。
猛然起身,眼前一黑,雲挽倒吸一口,撐著牆緩了片刻。
忽地感受到一道凝灼視線,她抬頭正好對上前方男人的目光。
他長身佇立,無聲等候。
待好了些,雲挽提裙追上去。
跟著景宣帝穿過巷子,又轉彎走了幾步,眼前豁然開朗,儼然是一條寬敞的街道。
雲挽對這邊不熟悉,認不出這是哪條街。
而在巷街連接處,赫然停著輛高大寬敞的馬車,金頂為蓋,金絲楠木作壁,金裝寶鈿的窗牖上鎏金刻紋似水波流淌,華貴之氣撲麵而來。
而在馬車一旁,喬裝打扮的江福盛靜靜等候。
見兩人出現,他噙著笑道:“七爺,陸夫人。”
雲挽朝他點點頭,微微笑:“江公公。”
景宣帝率先上了馬車,雲挽緊隨其後。
然而對景宣帝這般身量的人來說,隻需提腿便能輕而易舉踏上的馬車,對雲挽來說卻是頗為艱難。
見狀,駕車的小內侍趴俯在地上,“陸夫人,您踩著奴才的背上去便是,您放心奴才絕不會讓您摔著。”
雲挽下意識後退,擺手拒絕:“不、不必了,我自己上去。”
她知曉京中富貴人家有這樣的習俗,但雲挽不習慣,更不喜歡踩人背上馬車。
人終究是人,是有尊嚴的人,而並非什麼無喜無悲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