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翠微苑時已至日暮,金烏墜西,天邊斜陽殘留,餘下一大片紫紅晚霞。
明日是個大晴天。
雲挽盤膝坐於方榻,望著雕花窗牖外的天色心道。
思及更要緊的事,她執筆在空白宣紙上寫下幾行字,隨即召來丫鬟月支。
將香方交給月支,雲挽細細叮囑:“其他香先暫時停手,吩咐香坊儘快購置上麵的香料,按照方子調製,再送去雲香鋪。”
雲香鋪原是雲母當年嫁到雲家的陪嫁鋪子之一,後來雲挽成親,這間鋪子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嫁妝。
鋪子位於城內東市,臨近朱雀街,極為繁華巧越的地段。但在雲挽接手前鋪子經營不善,獲利一般,勉強存活著。
直到在雲挽的精心打理下,香品更新迭代,出了幾款備受京中女眷追捧的香,雲香鋪才扭虧為盈,成了京城內有名的香鋪之一。
“像往常一樣,待香坊調製出香例送過來我瞧瞧,若無意外便先製香丸三百枚、雕花香丸一百枚、香角五十、末香一銖。”
說完雲挽停頓了片刻,思忖後道:“香丸十枚一盒,定價二十貫、雕花三枚一盒十貫,至於香角、末香則讓胡娘決定。”
靜靜聽從吩咐並用紙筆記下的月支聞言吃驚:“夫人,這會不會賣得貴了?萬一賣得不好”
豈不是虧本了?
尤其是雕花香丸,大小份量與普通香丸一致,不過是在丸麵上多添了些複雜的刻紋,便足足貴了一兩多。
月支憂心忡忡。
雲挽搖頭:“不會。”
她的語氣篤定,似乎胸有成竹。
月支一貫相信自家夫人,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主要職責除卻照顧夫人外,便是將夫人的話交代給外頭的鋪子掌櫃。
能將虧損多年的鋪子盈利,這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夫人這些年的不容易她都看在眼裡。
見狀不再擔心,月支看了眼手上的香方詢問:“那夫人,這香名叫什麼?”
雲挽勾唇:“雲隱,乃聖上賜名。”
“聖、聖上賜名?”月支瞠目結舌,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三兩句將下午在宮中發生的小插曲與她說清,雲挽麵若思考,沉吟吩咐:
“你抽空去鋪子一趟,將這件事告知胡娘,讓她找幾個人將此事透露出去。”
胡娘人稱胡娘子,是香鋪的掌櫃,雲挽這些年能將雲香鋪打理得井井有條,其中少不了胡娘的能乾。
“聖上賜名雲隱香”
光是這個噱頭就足以讓人駐足,畢竟誰都會好奇聖上親自賜名的香到底是怎樣的?有多稀罕?
一道勾起了人心底的好奇,這香就不愁賣了。
尤其對於京中達官貴人來說,難免在各方麵都要追隨聖上以表忠誠。既然聖上都覺得好的香,那一定是好的,多買點準沒錯。
即便士官文人麵皮薄,不可能親自去買,否則可能被人抨斥媚上,但一定會差遣身邊奴仆,亦或是吩咐家中女眷代買。
按理來說,雲挽應該定價再高些,可惜這雲隱香所用香料不算太昂貴,顧及雲香鋪的名譽,她取了個折中價。
就當是借著雲隱香讓‘雲香鋪’的名氣更上一層樓了。
月支顯然也明白其中道理,當即喜笑顏開:“夫人放心,此事奴婢一定辦妥!”
雲挽勾唇:“切記要將‘聖上賜名’透露出去,但也要注意分寸,莫要胡亂攀扯。”
說多錯多,適當保持神秘才有反向效果。
月支重重點頭,渾身充滿乾勁。
她折好香方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然後出門去了。
屋子靜下來,天邊的晚霞也逐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暮色。
雲挽點燃燭火,周遭的明亮緩緩吞噬黑暗。
頃刻間,她腦海中忽然浮現今日景宣帝的眼神。
無人知曉,儘管隻是一場簡單的問話,雲挽當時的後背已經徹底涼透。
好在,無人發現端倪。
撇開不相乾的念頭,雲挽著手收拾阿綏離開時未收好的書本字帖,一張張仔細疊好。
皇宮,天子寢殿。
江福盛腳步匆匆邁入殿內,圓滾的身軀略顯沉重,他帽簷下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
“陛下,奴才已經查清了。”
景宣帝未抬頭,注意力在持在手中的書籍上。
江福盛緩了口氣,繼續道:“陸三夫人出自雲家,乃雲家嫡女,雲侍郎原配夫人岑氏,祖上有擅長製香者,寫下《岑氏香方》,這本書後來被雲夫人帶去了雲家。”
“坊間聽聞,雲家嫡女的確擅調香製香,並且在朱雀街有一香鋪,名為‘雲香鋪’,想來是以陸三夫人的名諱為名。”
“奴才酉時下值後出了宮,去了一趟雲香鋪,鋪子裡的確售賣各種香,據掌櫃的說這些香大多出自他們主子之手,也就是陸三夫人。”
“”
他簡要地說完自己查到的,隨後說出重點:“隻是奴才試聞了雲香鋪過往的所有香,皆沒有找到那帕子上的香。”
原以為那件事有了眉目,沒想到又是一場空,江福盛有些氣餒,又聽景宣帝問:
“相似的呢?”
景宣帝已經合上書,掀起眼簾掃了江福盛一眼,隨手丟給他張帕子。
江福盛感激涕零:“謝陛下!”
擦完臉上的汗,他搖頭:“相似的奴才也沒有找到。”
景宣帝一言不發,凝視眼前孤零零靜躺桌案上的香囊。
燭光映襯著那張深刻清晰、氣勢逼人的臉龐,淡漠的神情令人難以琢磨。
漫不經心敲打桌案的指節曲起,夾起香囊放至鼻下。
下午聞到的那縷熟悉幽香仿佛是錯覺,景宣帝唇畔變得平直。
江福盛忐忑出聲:“陛下,還要繼續深查那位陸夫人嗎?”
“不必了。”
比起虛無縹緲的猜忌,景宣帝更相信那是一瞬錯覺。
下午被那幫人吵得頭疼,險些犯了舊疾。
不過聞到一縷香便起了疑心,景宣帝眼中泛起嘲弄。
既然確證香囊對自己無用,景宣帝也不欲費心繼續查證不相乾之人。
指縫間的香囊隨手擱在案麵,滾彈幾下,落入了鏤空書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