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尋靜患得患失之際，129已經追上了何枝。
何枝正低著頭，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她的神情恍惚，直到129接連喊了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枝枝，你走得好快。”129小聲抱怨，“為了追你，我的指甲蓋都要擦出火星啦。”
說完，它抬起兩根立在地麵上的手指，翹起來給何枝看。
圓弧形的指甲乾乾淨淨，何枝彎腰去瞧，才看到上麵沾了點兒灰。
而129已經趁著何枝彎腰，得寸進尺地跳到她的肩膀上，拉著她的頭發。
何枝捏了捏它，才帶著它一起向前走。
“怎麼不和霍尋靜待在一起？”
“他心情不好，我怕他拿我撒氣。”
“他不是那種人。”
129嗨呀一聲，“你怎麼還為他說話呀，他剛才那個樣子，說想把你做成標本，還要把赤星的自己剁碎喂狗什麼的，多嚇人。”
“那些都是他的假設。”
“正常人不會做那樣子的假設！”
何枝不說話了。
129的話頭一轉，“枝枝，你在赤星上遇到的那個霍尋靜，也是這種性格嗎？”
“有點像，又有點不一樣。”
如要用驚悚點的方式描述，霍尋靜像是套了層皮，在這層皮下生活的很不錯，但最近像是受到了刺激，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正試圖把那層皮撕開。
而赤星上的霍尋靜，則像是蛻皮後沒有長出新皮，就一直那麼鮮血淋漓地前行著。
“好奇怪的形容。”
129表示自己聽不懂，它還在嘗試霍尋靜安排給它的任務。
“那他對你好嗎？他有認出你不是另一個何枝嗎？你為什麼那麼在意他啊？”
“問題這麼多，你是來替霍尋靜套話的吧？”何枝斜眼睨它，“狗腿子。”
129被識破，隻能尬笑，“說嘛，說嘛。”
何枝沉默片刻，“他應該沒有認出來我是另一個何枝，他對我……還算不錯。起碼在我逃離赤星的最後關頭，有保護我。”
129聽了這句話，瞬間聯想到了何枝在羽衣副本中的遭遇。
它不好意思再坐在何枝的肩膀上撒嬌套話，乾脆順著她的頭發滑下來，落到地上，從拳頭大小變成半人高的巨型手。
“對不起……枝枝。霍尋靜說他會保護你，是他食言了。”
“我說過，你們沒做錯什麼。更不用反複道歉。”
何枝不想回憶當時的情景，也不想讓自己像祥林嫂一樣，反複提及當時的痛苦。
罪魁禍首已死，大仇已報。她不想再沉浸在當時的負麵情緒中，更不想再去埋怨誰，憎恨誰。
甚至從理智上，她清楚地知道因為129的存在，霍尋靜將會成為全體玩家逃離紫星副本輪回的領頭人。
而她是唯一一個進入赤星並且安全回來的玩家，因為藥劑原因，可以準確找到進入赤星的入口。
和霍尋靜合作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
何枝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他。
129悶悶地走在她身邊，“你說我們沒有做錯，但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他了。”
“你更喜歡赤星上的那個霍尋靜，會保護你的霍尋靜，對不對？”
何枝遲疑片刻，依舊搖頭。
按道理她應該更喜歡赤星上的霍尋靜。
赤星上的霍尋靜鮮血淋漓地前行著，他的眼中隻有紅何枝，隻有他們的愛情。
什麼融合計劃，什麼紫星靈核，什麼赤星的存亡……在他眼中，沒有跪下給紅何枝穿鞋重要。
但紅何枝眼中卻不隻有愛情。
就像現在，不知不覺間何枝已經和129走到教學樓的走廊上。
她看到了對著題目抓耳撓腮的石歡蕾，皺著眉反複檢查試卷的祁樂。
但漸漸地，這些教室開始縮小，變成整個玉彩高中，又出現整個副本世界。
何枝曾經曆的那些副本世界，如同電視回放一般在她眼前交疊、重演。
越來越多的玩家幻影依次出現。
是死去的張惠，是還活著的關憐會和張疏狂。
是崔晶彩、李複、姚子敬，是藍思敏、白莉莉，是艾尋、劉佳雨、孫無量……
是千千萬萬個曾經的我。
死去的我、活著的我、弱小的我、強大的我……
霍尋靜從沒做錯什麼，衡量之後選擇代價最小的犧牲方式而已。
換一個副本，又怎麼能肯定，自己不是因他庇護而得以存活的那個“我”？
何枝想到這裡，輕輕地舒了口氣。
“人不能既要又要。”她對129說：“從很久之前，在我平凡如砂礫、如雜草時，就曾得到霍尋靜的許多幫助。”
“我欣賞他同舟共濟的生存理念，知道他的任務和使命，就不能強求他為了小我犧牲大我。”
“你知道那個理念是騙人的。”129小聲說。
何枝搖搖頭，“但他一直是這麼做的……他在副本中救過的人，遠比送入s級副本的人多。”
129聽到這句話，忽然有點想哭。
它跟著霍尋靜的時間很長很長，最初那些陪著霍尋靜的人，基本都已經不在了。
也隻有它知道，霍尋靜在送第一個玩家去s級副本後，也曾整夜整夜的失眠，洗手時不小心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都會吐。
何枝說他像是套了層皮的人，一點也沒錯。
無論本性如何，他的家庭、父母、職業，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近似於條件反射的職業道德……都牢牢束縛著他。
要爛也隻能從裡麵爛，但爛在裡麵，更痛苦。
129如果長了眼睛，此刻必然淚灑當場，與何枝執手相看淚眼凝噎。
可惜它沒有，它想去拉何枝的手，同樣被拒絕了。
何枝隻專注望著它的身後。
霍尋靜已經走向他們，在129的身後站定。
他黑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何枝。
何枝毫不躲避地與他對視著，對129說：“129，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人不能既要又要。同理，他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能在放棄我後，依舊想要我的愛情。”
“不用再感到抱歉，不用再覺得後悔。既然明確了自己的目標，就絕對不能再猶豫。”
“我們已經發現了紫星的真相，找到了真正的敵人。現在應該做什麼，他理應比我更清楚。”
“我的確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霍尋靜一字一頓地開口。
“但何枝，我不是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