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四十五，何枝定的鬨鐘準時“響起”。
白兔子拱進柔軟的棉花被窩裡，用長著胡須的臉蹭自己的主人，還不停發出興奮的咕咕聲。
何枝睜開眼睛，眼睛裡沒有睡醒後的清明，隻有疲憊和厭倦。
她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一樣，穿衣服、洗漱、坐在餐桌旁咀嚼從紫星商城中購買的麵包。
在她身後，是一塊被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白板。白板的正中央，寫著孫寧瀅三個字。
三十七天，已經從晉階副本中回來了三十七天。
楚文鴻已經跟著霍尋靜通關了四次a階副本，但已經變成了a階玩家的孫寧瀅，至今為止卻一次副本也沒有進過。
紫星上玩家受到規則限製無法殺人，要殺人，隻能去副本中。
外麵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知道何枝重生點坐標的人也就兩三個，何枝沉默片刻，還是選擇去開門。
門外卻是一個滑稽的青蛙布偶，青蛙布偶發出悶悶的聲音，“早，何枝。”
何枝聽出來了，“129。”
“是我。”129鬱悶地說，“我讓他給我換個威武點的身體，他偏偏給我做了一個滑稽青蛙。”
兩條寬麵似的眼淚從青蛙的大眼睛中流出，再仔細一看，分明是兩條衛生紙。
何枝沉默地看著129把“眼淚”卷回去，問：“你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知道你不想見到他，所以讓我來替他送東西。”129說。
它伸出了自己的腳蹼，上麵擺著—隻模型小船，一個巴掌大—小的相冊，相冊上漂浮著一個微弱的蝶記光點。
“我把晨曦號的碎片從副本裡帶出來了，他修好了它，功能應該和原來—模一樣。”
“這個相冊叫記憶相冊，是他用自己剛剛積累的貢獻點換的。可以抽取自己的記憶變成活動照片，他已經把自己的那段記憶抽取出來了，現在需要你填後半段。”
129給何枝展示相冊，隨意翻到其中一頁。
在眼睛落到上麵的瞬間，照片瞬間活了起來。
從記憶主人的視角中，無邊無際的白色濃霧籠罩著，將玩家分散隔絕，無數惡鬼的影子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平珂站在他的對麵，臉慢慢變成了楚文鴻，他一手掐著孫寧瀅，一手拿著紅散試圖往孫寧瀅的嘴裡塞。
紅散中漂浮著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紙條，上麵畫著一片荷葉。
記憶的主人盯著紅散中的紙條，身體緊繃，呼吸顫抖。
“……我偶爾也會感到害怕……”
霍尋靜的話忽然在何枝的耳邊響起。
何枝感覺到自己眼睛有些酸澀，她輕輕眨動了一下，麵無表情地聽129繼續說。
“論壇上的玩家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他們眼紅你的摯友稱號，也不滿極光逐漸擴張自己的實力。這次的事被有心人利用發散，隻有證據確鑿，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你把有關孫寧瀅的記憶填充進去，之後的事極光會處理的。”
“我不需要這個。”何枝沒有接。
129有些著急，“為什麼，現在很多公會都在尋找你，也有很多玩家在跟風攻擊你。你難道不想儘快澄清彆人對你的誤解嗎？”
何枝說，“這些事，我想自己解決。”
129歎口氣，把記憶相冊放到何枝門口的台階上，“好吧。但這個相冊還是留給你，如果你的事情進展不順利，可以拿著相冊來找他……來找我。”
“還有這個。”
129將蝶記光點托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何枝的衣角上。在何枝試圖抬手將蝶記拂落時，它的兩隻青蛙眼睛又流下了衛生紙做的眼淚。
“這個蝶記請你一定要收下，就當最後的道歉禮物，好不好？”
“你們沒有做錯什麼。”何枝沉默一下，說。
她捏起蝶記光點，問，“另一頭在誰那裡？”
129說了一個何枝意料之外的名字，“在司馬雲軒那裡。”
何枝抬頭看向129。
129低聲解釋，“霍尋靜將帶楚文鴻進入第五次副本，而楚文鴻嫌棄孫寧瀅是累贅，從來不帶她一起去的。”
“孫寧瀅自己沒有那個能力下副本，但她又想要進入s級副本回到現實世界，就找上了剛剛晉升為a階的司馬雲軒。”
何枝這段時間也注意到了，司馬雲軒和楚文鴻、孫寧瀅走得極近。
他們的聊天中，多次提到了紅散。
司馬雲軒想要紅散提升自己的實力，而這些人對紅散最了解的，隻有曾經吃過紅散的孫寧瀅。
“你的意思是，孫寧瀅在近期將會和司馬雲軒一起進入a級本？”何枝問。
“對，而且就在今天下午。”129輕聲說：“何枝，如果你真的想自己解決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做好準備了。”
【a級副本生成中……歡迎來到a級副本《祭神》】
【本次副本任務：殺死邪神，完成對真神的歡迎儀式。】
【請注意，該副本內有死亡風險，且無法於紫星重生，請玩家務必珍惜生命。】
【親愛的勇士，祝您，一切順利！】
何枝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村口的牌樓下麵。
牌樓由古樸的青灰色石頭建成，共有三層翹起的飛簷，石柱以青龜托底，柱身上則纏繞著無尾的青龍。
牌樓當中，用明黃色寫著“長壽村”三個字。而幾個滿頭大汗的青壯年正搭著梯子，用紅色的油漆塗抹牌匾，將這三個字抹去。
站在路邊揣手看熱鬨的大娘看到何枝，熱情地招呼道，“丫丫回來了！車上有座嗎？累不累？”
何枝無奈地回答，“累死了。還不是村長，一天給我打了七八遍電話催我。為什麼村長這麼著急叫我回來？”
大娘咧嘴笑，“村裡最近有大事，把你們叫回來也是應該的。快去村裡報個到吧，他這兩天給村裡的後生打電話，嗓子都啞了。”
何枝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往前走。在即將走過牌樓進入長壽村時，她的腳步忽然一頓。
金燦燦的陽光直射下來，落到她的胸前吊墜上，折射出璀璨的光。
上麵的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一顆小的繞著另一顆大的，周而複始，自東向西。
“丫丫？你怎麼忽然不走啦？”
“沒什麼。好長時間沒回村裡了，我在想村長的家怎麼走。”
何枝不動聲色地撫摸過吊墜上的兩顆星球，將它們的轉動方向撥正，然後將吊墜塞回了自己的衣服裡。
大娘說，“嗨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怎麼記性這麼差！豆豆，豆豆你在哪裡？過來帶你丫丫姐去村長家。”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鑽了出來，他留著西瓜頭，含著一根棒棒糖，不知從什麼犄角旮旯裡鑽出來，身上全是土。
豆豆偷偷把小臟手上的灰抹到褲子上，然後伸給何枝：“丫丫姐姐，你牽著我，我帶你去。”
何枝握著豆豆的手，“好，謝謝豆豆。”
村長家並不遠，進了牌樓後又走了大約十分鐘的時間就到了。
村長家的院子裡站了大約十幾個人，分成兩撥站著。
他們有的西裝革履，有的染著殺馬特發型，有的在打電話張口閉口都是洋文，有的和何枝一樣看起來像大學生。
共同之處在於，大家都帶著大包小包，是從外地趕回長壽村的。
何枝走進院子後，院子裡安靜了一瞬間，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她。
左邊那部分人眼睛裡流露驚豔。而右邊那部分人很少，隻有三男兩女，他們看向她時眼睛裡的驚豔隻是一閃而過，更多的是警惕和懷疑。
何枝在右邊這五個人中，看到了司馬雲軒。
還有……站在他身旁一個穿著牛仔褲的長直發女生。她長得清純可愛，緊緊貼著司馬雲軒，有些戒備地看著剛剛走進來的何枝。
這是再次改變了自己模樣的孫寧瀅，何枝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惜的是，她麵對著偽仙樣貌的何枝，猶豫著、戒備著，卻遲遲不敢辨認。
何枝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又很快收斂。她毫不客氣用眼神打量著孫寧瀅和司馬雲軒，卻像是在看陌生人。
她提著行李箱走到這五人身邊。
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主動站出來，試探著問，“美女，來這裡怎麼還穿裙子和高跟鞋？你……醒著嗎？”
何枝明明睜著眼睛，行動自如，但這個男生卻問“你醒著嗎？”
如果副本中的nc，或者被副本力量迷惑、還未清醒過來的玩家，肯定在此時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他。
但何枝卻冷漠回答，“是的，我清醒著。”
“那……”男生緊張地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試探，“殺死……”
何枝的視線掃過眼前的五個人，“殺死邪神，完成對真神的歡迎儀式。”
男孩在何枝說完之後，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對著何枝露出微笑，“歡迎。我姓李，李沐曦。”
“彭萱。”染著紅頭發的女孩對著何枝點點頭。
另一個西裝革履，腦門卻有些油亮的男人對何枝伸出手，“我是朱雷，是蠍尾的成員。美女，你是哪個公會的？怎麼一個人來過a級本？”
“你不也是一個人。”司馬雲軒嘲諷地說。
朱雷的神情訕訕，而司馬雲軒則在盯了何枝十幾秒後，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公會的？過了幾個a級本？”
何枝冷漠地說，“在問彆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
“司馬雲軒。你現在可以說了嗎？”
何枝勾起嘴角，冷笑，“抱歉，我沒興趣對沒教養的人介紹自己。”
司馬雲軒的臉色頓時漲的發紅，露出外麵的手臂青筋暴起：“你敢耍我？！”
他身旁的孫寧瀅連忙按住他的手，“雲軒，彆衝動。”
司馬雲軒簡直快要氣死，“不是你讓我問……”
孫寧瀅放在他手臂上的手緊了緊，耳語道，“不僅長相氣質不一樣，性格也完全不一樣。不是她，彆輕易得罪。”
提到那個人，司馬雲軒的眼神從憤怒變成了壓抑，卻聽話地閉上了嘴。
而孫寧瀅卻轉過頭，對何枝露出一絲柔軟可親的微笑，“抱歉，他的性格有些衝動，但不是什麼壞人。”
“我叫張寧，寧靜的寧。你也可以叫我寧寧，你呢？”
何枝看著她，慢慢露出微笑：“我叫秦蓉蓉，你可以叫我蓉蓉。”
孫寧瀅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不過話說回來，叫蓉蓉的女生在世界上可能有幾百萬，有重名的也很正常。
正當她打算進一步和這個秦蓉蓉交流套話時，長壽村的村長掀開門簾，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村長年近古稀，卻身體硬朗，精神矍鑠。
他看到院子裡的人後，露出滿意的神情，連說了三個好，“大家都很聽話，都回來了！我們長壽……不，我們同樂村，離不開我們年輕的一代的建設，歡迎大家回來！”
左邊的那些人裡，有一個穿著潮牌的男人剛剛掛掉了越洋電話，他不耐煩地說，“村長，你把我們叫回來究竟是什麼事？不會就是為了給村子改名吧？”
他吐槽，“居然改成什麼同樂村，真是有夠難聽的。”
村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地看著這個說話的男人，“你這是在說什麼大不敬的話！來人，把他帶到地下室，斷三天食水，好好反省反省！”
穿潮牌的男人一愣，而從村長身後已經走出了四個年輕的壯漢，不顧男人的掙紮與反抗，將他捆起來帶走了。
左邊那群人安靜了幾秒鐘，接著爆發出激烈的抗議聲。
“村長，現在是法治社會，你怎麼還動用私刑？你這是違法的！”
“三天不吃飯還行，三天不喝水，說不定會死人！報警，立刻報警！”
“奇怪，手機怎麼忽然沒信號了？”
村長不耐煩地揮揮手，相繼有年輕的後生出現，陸續將左邊吵鬨的人帶走。
“我們就這樣，不管他們嗎？”李沐曦看著那群人，眼神裡露出一點同情，“這些被關起來的人裡麵，說不定還有沒有醒過來的玩家。”
“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人。”彭萱說，“在a級副本裡，醒不過來就相當於送死，沒辦法的事。”
何枝環抱著雙臂，垂眸看著地麵，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