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霧市發生了多起婦女兒童失蹤案件，疑似拐賣團夥作案，線索指向潮寧村。於是高霧市和潮越市組成了聯合行動調查組，我是被抽調過來的一員。我的任務很簡單，尋找失蹤人員之一，宋澄。”
徐卓看向陷入呆滯的宋澄，目光中多了憐惜。
“潮寧村的人有一種愚昧的‘團結’，他們會阻攔襲擊來調查的警察，村裡的乾部也會為他們遮掩。局裡的領導很頭痛，沒有證據不能抓人，又怕造成重大輿情事件，隻能按兵不動。”
“案件眼看就要偵破，卻偏偏卡在這裡。我當時年輕氣盛，受不了這種煎熬，又覺得自己是警察，村子裡的人再無知也不會把我怎麼樣，於是獨自一人潛進村子裡找人。”
“我在牛壯家裡找到了澄澄，找到她時，她就已經是記錄儀裡的樣子。”
“當時距離她失蹤，也僅僅過去了兩年的時間。”
何枝同樣看向宋澄，宋澄抱著膝蓋坐著，下巴放在膝蓋上，雙目空洞。她脖子上的黑色並沒有因為抹過藥而消散，反而有一種逐漸向臉部和身體其他部位蔓延的趨勢。
何枝一怔，去拉宋澄的手。
宋澄身體瑟縮著往後，躲開了何枝的觸碰。
徐卓繼續說道，“後來你也看見了，我被劉大麥、牛壯幾人打死，屍體扔在了這個豬圈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再次醒過來，成為潮寧村的駐村民警，嗬，居然還和村子裡的人關係都不錯。”
“除此之外，我對澄澄格外關注，總是想找到她，確定她的安全，把她帶回她父母的身邊。我自己都感覺非常奇怪。”
他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現在看來，可能是我生前的一種執念吧。”
徐卓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他心願已了，好像沒有了再留在潮寧村的理由。
“澄澄，早點回家，知道嗎？你的父母在你失蹤期間一直在找你。兩年期間，他們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每次提起你都會哭。”
宋澄怔怔地抬頭，看向慢慢消失的徐卓。
徐卓最後一次摸了摸宋澄的頭，“對了，他們還拜托過我。說如果我能找到你，就替他們說一聲對不起。他們向你道歉，說再也不會偷偷修改你的高考誌願了。你回去後可以複讀，一年後想去農大就去農大，想當獸醫就當獸醫。”
“現在我也要回家了，我的父母也在等我……”
“很抱歉當時沒有及時把你救出來，澄澄。”
宋澄伸手，卻沒能觸碰到徐卓。頭頂上的最後一絲溫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散。
三人變成了兩人，唯有地上的執法記錄儀和顱骨，紀念著以身殉職的徐卓。
“澄澄。”何枝叫一聲，她看到宋澄的狀態十分不對，試圖向宋澄靠近，卻被一次又一次地躲開。
黑色在宋澄的身體上蔓延，她的身形開始出現變化，閃現出雙眼被弄瞎、雙腿被打斷的受儘虐待的女孩兒，又在一瞬間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的狀態就在二者之間快速切換。
“我不相信，都是假的，這都是假的。我沒死，徐警官也沒死。我是來找爸爸媽媽一起過暑假的，收到農大的錄取通知書後就要去上大學了。”宋澄呢喃。
何枝已經顧不上被外麵搜尋她們的死屍發現，站起來按住宋澄。
“澄澄，你冷靜一點。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徐卓也隻是回家了！康笛還沒有救出來，她還活著，你忍心見她也死在這裡嗎？”
何枝喪屍化的狀態早在進入豬圈不久後結束，她憑借自己本身的力量，居然有些按不住宋澄。
但宋澄不能出事，不能失控！這個副本世界就是以宋澄的失蹤為線索展開的，宋澄才是副本通關的希望！
“你想想你的爸爸媽媽，澄澄，你還要回去找他們！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宋澄安靜下來，“爸爸媽媽？”
何枝深深吸氣，小心翼翼地說：“對。徐卓不是說了嗎？你的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在等你回家。我們回去找他們，好不好？”
宋澄的形態定格成了花季少女的模樣，但她的眼睛裡卻流出紅色的血淚。
“不，我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她猛地推開何枝，往外麵跑。在院裡院外搜尋的死屍被驚動，紛紛追了上來。
情況變得複雜起來。宋澄在前麵跑，何枝在後麵追，再後麵綴著一長串青麵烏唇的死屍。
而宋澄已經跑到了寬闊的大路上，在這條路的不遠處，又響起了敲敲打打的嗩呐聲，鞭炮聲。
一支由死屍組成的迎親隊伍抬著轎子，敲鑼打鼓地向這邊走來。新郎牛壯走在最前麵，他騎著的不是馬，而是自己那年過八十的青蛙一般伏在地上的老奶。
“你不能往前走了，澄澄！他們會發現你的！”何枝加快速度，想要攔下宋澄。
發狂中的宋澄沒有任何理智，她的身體卻像虛影一樣，直直穿過了何枝，撲向了前麵。
被宋澄穿過的瞬間，何枝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結冰的冰涼。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混沌，眼前黑成一片，然後是大片大片的光明席卷而來。
她好像被放在了一個嬰兒床裡，眼圈發青的宋父和麵容憔悴的宋母在上方看著她，他們的眼神喜悅又溫柔，充滿了對小小生命的讚歎。
“水靜而清，萬象澄澈。以後叫你宋澄，澄澄，好不好？”
——關於七夕——
霍尋靜做完手術已經是深夜。
一連六個小時的手術，鐵打的人也不免有些疲憊。他換好衣服，想回辦公室裡稍作休息。
同科室的護士李茹見到他，驚訝地問，“霍醫生，你怎麼還沒下班？”
“剛做完一台手術。”霍尋靜對著她點點頭，“一會兒還要值夜班，乾脆不回去了。”
“今天值夜班的不是王醫生嗎？”
“王醫生要和女朋友約會，就和我換了一下。”霍尋靜說。
李茹咯咯笑起來，“對哦，今天是七夕呢。”
七夕？霍尋靜倒是沒有注意。他對這些節日向來沒什麼感覺，連過自己的生日都興致缺缺，也隻有家人的生日會費心準備一下。
“霍醫生不需要陪自己的女朋友嗎？霍醫生這麼優秀，應該不缺女朋友吧？”李茹試探著問。
霍尋靜淡淡笑一下，沒有回答。
李茹吃了個軟釘子，自覺有些沒趣。但霍尋靜平時從不像某些醫生那樣對她們頤指氣使，或者在手術中失控地發飆罵人。她們還是很喜歡和霍尋靜搭檔的。
她指一指桌子，“趙主任今天請吃東西，特意給你留了一盒炒飯，就放在你的桌子上。餓了可以熱一下吃。那我先走了，霍醫生，明天見。”
“好，路上小心。”
霍尋靜端起炒飯，想去微波爐那裡加熱。
路過隔壁科室，恰巧看到一個值班的小護士在那念念有詞。
他停留片刻，隻聽她在背：
“心臟正常起搏點位於竇房結、引起房顫最常見的原因是風濕性心臟病、持久性房顫最常見的並發症是、是、是……”
她卡殼了。
霍尋靜在心裡默默回答，是動脈栓塞。
小護士背不出來，重新翻開書看，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餓，好想吃豬肝啊。”
背著背著，居然還把自己背餓了。
霍尋靜笑著搖搖頭，把炒飯放在她身後的桌子上，安靜地轉身走開。
提起想一起過七夕的人，也許真有那麼一個模糊的名字。
他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注視她，關注她，去了解她過得怎樣，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樣被人欺負，卻又忍氣吞聲。
這個念頭也不過轉瞬即逝，蜻蜓點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