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在於粘合之法與後續處理。”趙軒侃侃而談。
“成型後,弓身整體需浸泡於特殊調製的堿土溶液之中。”
“再以文火精心炭化,如此可使弓身堅韌,不畏南方潮濕,亦不懼北地霜雪。”
李崇湊近圖紙,又聽著趙軒的描述,眉頭越皺越緊,眼中的疑色幾乎要滿溢出來。
秦嶺百年柘木?水牛角片貼弓臂內側?還要用堿土溶液炭化?
這些說法,有些聽著耳熟,是匠作營中偶有提及的材料特性,但將它們如此組合,還冠以“複合”之名,他聞所未聞。
這三殿下,莫不是從哪本雜書上,看來的奇談怪論?
“殿下!”李崇小心翼翼開口,語氣中帶著工部官員特有的審慎。
“柘木確為良材,牛角增力亦是常理。”
“隻是,這角片貼於弓臂內側,工藝怕是極為繁複。”
“且不說粘合是否牢固,受力之下,木與角能否真正渾然一體,尚是未知之數。”
“還有那堿土溶液炭化,軍器監也曾嘗試過類似方法處理木料以防腐防裂。”
“但用於弓身……會不會使其變脆,反而影響韌性?”
“若是出錯,在戰場上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這玩意兒太玄乎,風險太高。
慕容煙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卻突然開口:“李少監所言不差。”
“戰場之上,弓弦驟斷,弓身開裂,都是致命的。”
“趙軒你這弓,聽著精妙,但若不耐用,反是禍害。”
她對趙軒描繪的威力有些心動,但將門出身的她,更重實用與穩妥。
這趙軒,彆是想一出是一出,到時候在京營丟人現眼事小,耽誤了正事才麻煩。
趙軒胸有成竹地一笑,對李崇道:“李少監的顧慮,本王明白。”
“粘合之法,本王另有秘方,可保證角木一體,渾然天成。”
“至於炭化變脆,那是因為火候與溶液配比不對。”
“按本王之法,隻會增加其韌性與耐候。”
他這份篤定,讓李崇心裡又添了幾分嘀咕,莫非三殿下真有什麼不傳之秘?
趙軒筆鋒一轉,又畫了弓弦與箭矢的樣式。
“複合弓的弓弦,亦有講究。”
“取上等牛筋,剔淨油脂,捶打萬遍,拉絲。”
“再以魚鰾膠反複浸泡、陰乾,最後以猛火急烘,使其緊固堅韌,彈性遠勝尋常絲弦或麻線。”
“至於箭杆,選用洞庭湖畔的湘妃竹,取其竹節勻稱、質地堅韌者。”
“竹內掏空,嵌入細鐵芯,以增其重,破甲更有力。”
“箭頭,摒棄尋常扁平之簇,改用三棱鐵鏃,經反複鍛打,淬火處理,使其鋒利堅硬,更易撕裂甲胄,造成重創。”
趙軒每說一句,李崇的眼睛便睜大一分,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
這些細節,有些是現有工藝的改良,有些則是聞所未聞的奇思。
比如箭內置鐵芯,三棱鐵鏃,聽著就比尋常箭矢凶悍不少。
這三殿下,肚子裡到底還藏了多少東西?
趙軒放下筆,看著自己紙上的“傑作”,嘴角微微上揚。
他轉身,對上兩人驚疑不定的目光。
“如此一套弓箭下來,本王敢保證……”
趙軒伸出兩根手指,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射程,可達兩百步!比之尋常角弓,至少翻了一倍!”
“箭速提升五成,穿透力,殺傷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兩百步!
李崇倒吸一口涼氣,手都有些抖了,腦子裡“嗡”的一聲。
大盛軍中最好的神射手,用特製強弓,極限也不過一百五十步,那還是順風的偶發情況。
尋常戰弓,有效射程在八十到一百步之間。
趙軒張口就是兩百步,這簡直是……
他不敢想下去,隻覺得口乾舌燥。
慕容煙的心也猛地一跳,瞳孔驟然收縮。
兩百步的射程意味著什麼,她太清楚了!
這意味著可以在敵人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外,從容射殺!
若真能實現,這對於騎兵的戰術,對於整個戰場格局,都將是顛覆性的改變!
她幾乎能想象到,如果能裝備此弓的涼州軍,將如何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殿下……此言當真?”
李崇的聲音都有些乾澀,他死死盯著趙軒,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出一絲吹噓或動搖的痕跡,卻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篤定。
趙軒雙手一攤,笑道:“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本王今日請李少監來,就是希望軍器監能連夜趕製幾把樣品出來,無需多,把即可。”
“材料,工部最近為了給父皇營造新宮殿,府庫裡肯定有存貨。”
他這是連後路都給李崇想好了,也是把壓力直接給滿。
李崇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哪裡是商量,分明是命令。
但不知為何,聽著趙軒那詳儘到匪夷所思的描述,他心中竟也隱隱生出一絲荒謬的期待。
萬一……萬一這向來不學無術的紈絝王爺,真撞了大運,或者得了什麼高人指點,搗鼓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呢?
自己作為主事者,這功勞,可就大了去了。
慕容煙看著趙軒,眼神複雜。
這家夥,到底是真有經天緯地之才,還是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
她越來越看不透了。
但趙軒提出的兩百步複合弓射程,像一團火,在她心裡燒了起來,讓她既期盼,又有些不敢置信。
很快,趙軒將那份寫滿古怪符號與圖樣的複合弓製造圖紙,交給李崇。
目送著軍器監少監幾乎是同手同腳、魂不守舍地離去。
他隨即轉向謝大福:“謝叔,將工部虞部司的王郎中請進來。”
不多時,一位身著青色官袍,麵容方正,眼神帶著幾分精明與審慎的中年官員步入廳中。
正是工部虞部司郎中王珪。
他一進來,目光便在趙軒和一旁抱胸而立、神色複雜的慕容煙身上掃過,隨後恭敬躬身:“下官王珪,拜見涼州王殿下,拜見慕容將軍。”
王珪心中也在打鼓。
這位三殿下今日的連番舉動,早已在各部傳開。
先是京營立下軍令狀,後又召見軍器監的人,此刻輪到自己工部,不知又是何等驚世駭俗的念頭。
趙軒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禮:“王郎中,本王今日請你來,是想與你商議一樁關乎涼州未來財源的大事。”
“財源?”
王珪一怔。
虞部司掌管山澤屯田,工匠製造等事,與財源也算沾邊,隻是不知這位殿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垂首道:“殿下但請吩咐,下官洗耳恭聽。”
趙軒踱了兩步,聲音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如今市麵上所售甜物,無非蜜糖、飴糖,再者便是些果脯。”
“其價幾何,想必王郎中是清楚的。”
王珪點頭稱是:“殿下所言極是。上品蜜糖,價值不菲,尋常百姓輕易難得。”
“飴糖雖略廉,然口感、色澤均次之。”
“本王有一法,”趙軒頓住腳步,看向王珪。
“能從尋常甘蔗,乃至北地甜菜中,提取出遠勝蜜糖,潔白如雪,晶瑩如冰的糖霜糖塊。”
“更能製出價廉物美的紅糖黑糖,讓尋常人家也能在菜肴粥品中添上一抹甜意!”
王珪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甘蔗甜菜製糖,古亦有之,但多為粗糖,色澤暗沉,雜質甚多,口感也遠不及蜜糖。
“殿下,甘蔗榨汁熬糖,其法雖存,然成品多不堪入目,恐難當大用。”
“至於那雪花般的糖霜,冰塊般的糖塊……”
他話未說完,但質疑不信之意,已然流露。
一旁的慕容煙也是一臉“你又來了”的表情。
這家夥,剛折騰完弓箭,又開始鼓搗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