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京城下了第一場大雪。
昨日還掛著白綾的平陽侯府今日就掛上了大紅色的喜字燈籠。
許硯寧在嬤嬤的攙扶下上了喜轎。
“起——轎——!”大太監尖細的嗓子高喊著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江知衡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片刻後才翻身上馬,拉緊韁繩。
雪下得愈發大了,注定了這條路不好走。
楚國皇帝站在宮牆上目送和親隊伍走遠,心中雖然愁苦,卻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楚國百年江山,不能在他手裡斷了,不過是犧牲一個女人便能夠換來太平,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出了城,江知衡騎著的馬漸漸慢了下來,他看向馬車,像是要透過緊閉的門窗看見裡麵的人。
年前,楚國的驃騎大將軍許家為率領許家軍死守邊關。
這場戰役裡,許家兒郎皆戰死,失去了主心骨的許家軍潰不成軍,但也拚死守住了邊關。
楚國皇帝追封許家為為平陽侯,並向敵國燕國送去了談和書。
一封談和書,昭告了許硯寧的命運。
燕國皇帝要求平陽侯孤女許硯寧和親,嫁給他那個早年雙腿殘疾、性情暴虐的弟弟——成王。
楚國皇帝沒有拒絕的底氣,頂著百姓唾罵的壓力冊封許硯寧為長寧公主,和親燕國。
江知衡心疼極了,他無法想象許硯寧不過剛及笄的年紀,是如何忍受親人離世之苦,全族覆滅之痛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隻能去求皇帝讓他做和親隊伍的領隊,以保證她這一路是安全的。
馬車內,許硯寧闔著眼,她心中有氣。
無論是家人還是族人,為國戰死沙場,拋頭顱,灑熱血,末了隻得了一個平陽侯的名頭,還將她這個許家孤女送去和親,她如何不恨?
國家之首竟如此窩囊,文武百官竟如此勢利!
先不說許家忌日無人到場祭拜,單是送談和書竟無一人阻攔!
許硯寧緊握著拳,心中有氣,卻無處使,隻好憤憤地扯下蓋頭,開了小窗透氣。
一旁的嬤嬤卻大叫著:“哎呀!公主,哪有還未拜堂就掀蓋頭的呀!”
許硯寧冷眼看了過去:“這蓋頭難道要我一直蓋到拜堂?”
而且再說了,她的和親對象,燕國皇帝的胞弟路修遠,少時賜封成王,但早年因為征戰導致雙腿殘疾,現在以性情暴虐名聲遠揚。
這樣一個王爺,未必會讓她這麼一個象征著恥辱的和親公主活著到達燕國。
嬤嬤可不管這些,整個和親隊伍就是為了防止許硯寧中途逃跑,特意安插了許多守衛軍。
“公主,你還是蓋起來吧。”嬤嬤苦口婆心地勸告:“若是讓成王知曉,怕是日子不好過呀。”
雖是勸告,但語氣裡藏著濃濃的警告威脅之意。
許硯寧可不慣著,將蓋頭丟到嬤嬤臉上,“你這麼在意,那你替我和親去吧。”
嬤嬤大驚失色:“公主可莫要胡說八道!公主是陛下親封的公主,奴婢如何配得上!”
許硯寧冷笑,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出了京城,她這個公主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羔羊。
說到底,不過也是害怕殺人不眨眼的成王留不得她的命罷了。
許硯寧冷聲:“既如此,你哪來那麼多話?再多嘴就滾下我的馬車。”
許家世代習武,她作為家中獨女自然也是會的,但是家人從小便勒令她不許暴露武功,又將她送去了山上學醫。
按照許硯寧的設想,她本應該是在前往邊境的路上,以所學醫術救治戰爭中受傷的士兵。
可現實如此,但她不服。
都不想她活著是吧?那她偏要活得好好的,她不僅要活著,還要讓那些殺她親人和族人的人血債血償!
江知衡本就在馬車邊,馬車隔音不算好,裡麵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隨即拉緊韁繩,大聲道:“路途遙遠,不急一時,先歇息一下。”
守衛軍顯然不滿意江知衡的話,他們的任務是將許硯寧送到邊境交給燕國使者,自然是早到早完成任務。
這休息一下,又要耽誤時間。
但江知衡是世子,他們雖然有異議但也沒說什麼。
許硯寧見車隊停了下來,也連忙從馬車上下來。
嬤嬤跟在後麵急得大叫:“公主!拜堂前不能見外男啊!”
許硯寧可不理會嬤嬤的叫喊,因為是和親,路途遙遠、時間緊迫所以一切從簡。
簡單的大紅色婚服,簡單地用金絲線繡著花樣,發髻也隻有幾支金釵,素白的臉蛋上化著簡單的妝容。
若非說是成親,不然一點看不出來成親的樣子。
江知衡愣了片刻,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按照燕國的規矩,新娘在拜堂前是不能見外男的,但許硯寧向來是不聽管教的性子,嬤嬤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告,許硯寧隻顧做自己的事。
聽得煩了,許硯寧斜眼看向嬤嬤,問道:“我是哪國人士?”
嬤嬤愣愣回答:“公主自然是楚國人士。”
“我既是楚國人士,為何要遵守燕國的規矩呢?”
楚國可沒有拜堂前新娘不能見外男的規矩。
嬤嬤急了:“公主是去和親的呀!自然是要守夫家的規矩。”
“可這是楚國地界。”許硯寧冷眼看著嬤嬤,“楚國地界遵守燕國規矩,嬤嬤是什麼意思?”
嬤嬤有些不知從何辯解,許硯寧繼續追問:“難道嬤嬤身在楚國心在燕國?”
嬤嬤猛拍大腿,麵紅耳赤地反駁:“公主這是何意?莫不是懷疑奴婢是細作?奴婢可是皇後娘娘宮裡的人!”
許硯寧朝著嬤嬤微微一笑:“嬤嬤的意思是,皇後娘娘才是那個身在楚國心中燕國之人?”
嬤嬤肉眼可見地慌張了起來:“胡說!公主怎可如此詆毀皇後娘娘!”
許硯寧是和親,去了燕國不一定能回來,可他們是和親隊伍,把人送到燕國使者手裡後還要回去複命的,這話要是傳到皇後耳朵裡,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江知衡此時走了過來,將許硯寧擋在身後,輕聲道:“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