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
是夜,滿室通明。
清幽的香自角落處的鎏金雕蓮紫銅爐中升起,熏得屋裡一派恬靜安適。
也顯得這道女聲愈發突兀。
檻兒的臉瞬時褪去血色,死灰一片。
“太、太子妃,奴婢……”
“主子讓你脫你就脫!哪來那麼多廢話!”
龐嬤嬤厲聲斥道。
“若不是看你這張臉多少還有點兒用處,這去侍候殿下的好事如何也輪不上你!彆在這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脫!”
龐嬤嬤近五十的年紀,容長臉、三白眼,鼻翼兩側兩道耷拉至嘴角的皺紋。
她是這嘉榮堂的管事嬤嬤,更是太子妃的奶嬤嬤,在東宮可謂獨一份的體麵。
而檻兒不過是最末等的雜役宮女。
這一年,檻兒在後院吃儘了苦頭。
眼下對上龐嬤嬤那張刻薄凶狠的老臉,她的身子幾乎反射性地就是一抖。
她不敢再磨蹭。
更不敢問明明半個月前就檢查過她的身子了,這會兒為什麼又要檢查。
隨著一件件衣物落下。
那身平日裡被檻兒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美景,就這麼徹徹底底露在了空氣中。
入目一片瑩潤雪白。
薄背細肩,柳腰翹臀。
兩條筆直的腿兒宛如塗了一層蜜脂也似,在暈黃的燭光下泛著粉膩清透的光。
當真是青蔥玉嫩。
哪怕龐嬤嬤早看過檻兒衣裳底下的景兒,這會兒也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咋舌。
他們大靖朝女子,從高祖時期起就以瘦為美。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婦人老婆子們就不提。
那些個年紀輕的宮女們。
一眼望去一水兒的細條身子,有的甚至不帶低頭就能瞧見自個兒的腳尖。
偏生這個檻兒。
臀是臀腰是腰的。
那麼寬鬆的裙子都擋不住那渾圓翹起的弧度,一陣風吹來腰間的布料能陷下去一大截兒!
還有那麵前。
鼓鼓囊囊的,哪怕平日裡檻兒再怎麼使勁拿布裹,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弧度。
走起路來一晃三搖。
簡直騷得沒眼看!
“騷蹄子。”
龐嬤嬤打心底厭惡,嘴上也不掩飾。
檻兒緊咬著牙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太子妃斜靠在臨窗的炕上,輕勾了下唇角。
“走幾步我看看。”
她生就一副觀音相,圓臉細目雍容端莊,說起話來聲音春風般溫和柔婉。
一副和善主母的做派。
偏生說出的話比刀子還利,讓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不著寸縷在人前走來走去。
可檻兒能說“不”嗎?
她閉了閉眼,艱難地邁開步子。
太子妃饒有興味地看著。
可隨即想到這賤婢今晚要去侍候太子,還是她費儘口舌才求來的機會!
太子妃頓時笑不出來了。
若是一年前沒被太子撞見那事,若是自己沒被太子厭棄,她早生下他的嫡子了。
何至於現在讓這賤婢去代她承寵!
替她生子!
“停。”
太子妃掀翻引枕。
龐嬤嬤見她要起身,忙上前攙扶。
檻兒停下來,攥著手忐忑地看著朝走過來的人,濃密的睫羽止不住顫抖。
太子妃來到檻兒跟前,目光迅速從對方豔麗又稚嫩嬌怯的眉眼上掠過。
她眼底的嫌惡更深。
揚手就扇了過去!
檻兒一驚,下意識要跪地求饒,卻不知為何動作突然一頓,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的一聲。
“日後再讓我看到你走個路都能這麼搖來晃去的,我不介意讓人打斷你的腿!”
檻兒顧不得臉上的痛,忙不迭跪下道:“奴婢知錯,奴婢謹遵太子妃教誨。”
太子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卑微的姿態,心底堵著的氣這才暢快了不少。
“這樣就對了。”
她輕聲道。
“彆忘了你去服侍殿下的初衷是什麼,又是誰給了你能親近殿下的機會。
若你以為服侍了殿下就可以不聽我的話,或是到時生下孩子卻反悔不想把孩子養在嘉榮堂,那你就錯了。
你出身低賤,家裡人死絕了,宮裡也沒個能為你出頭的,你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我拿捏你,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記住了?”
“是,奴婢記住了。”
檻兒低垂著頭恭聲應道,纖長的眼睫遮住了她眸低一閃而過的沉靜清明。
太子妃擺擺手,讓龐嬤嬤把人帶下去沐浴。
一年多前,檻兒被安排來嘉榮堂當差時,正值太子跟太子妃大婚的當天。
因著頂的是二等宮女的位置,負責端茶倒水和守在門口傳話、打簾子的差事。
所以當時檻兒和另一個二等宮女,在後罩房裡分到了一個不錯的兩人房。
但隨著之後檻兒被趕去後麵做雜役,她住的屋子就從兩人房變成了八人房。
直到一個月前太子妃使人將她叫到前院,說是要給她個侍候太子的機會。
當天晚上。
檻兒就被調到了前麵茶房裡當差,住的地方也換成了茶房邊上的小耳房。
到了住處,檻兒進屋點燈。
龐嬤嬤招來兩個粗使宮女去打水。
待檻兒進了浴桶,龐嬤嬤板著臉進來放下一身新做的宮女衣裙。
“好好洗,洗仔細了,省得汙了殿下的眼!”
說完,帶上門走了。
屋裡靜了下來。
離浴桶不遠的柏木條案上,如豆燈火在繪著青鬆黃蟬的燈罩中靜靜燃燒。
忽然。
一陣水聲蕩漾。
檻兒伸手,從條案下方處的小格子裡摸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銅鏡,舉至麵前。
鏡中赫然出現一張芙蓉麵。
分明是一副豔麗嬌媚的樣貌,眉宇間卻又顯出幾分雲嬌雨怯之態。
尤其右半邊臉兩抹似有若無的指印,更襯得這張芙蓉麵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太子妃是左利,慣用左手。
按常理。
太子妃出身順國公府,自小嬌生慣養,手勁兒並不大,不會輕易在人臉上留印子。
正是清楚這一點,她才敢在這時候對檻兒動手。
殊不知檻兒的皮子最是嬌氣。
也虧得她是易傷著,卻也容易自愈且不會留疤的體質,若不然到處都是疤了。
檻兒邁出浴桶拿了件衣裳擋在麵前,悄聲來到窗前,透過縫隙往外看。
門外沒守人。
她栓上窗重新回了浴桶,而後照著鏡子抬起左手,對著那兩抹指印比劃了幾下。
隨即。
啪、啪、啪!
清脆但不大的巴掌聲。
直至指印處有幾縷血絲滲出,檻兒方才停手。
鏡子裡。
她的眼神沉靜鎮定,看不出半分驚慌恐懼。
就是眼底溢出了些淚花,上翹的眼尾也泛著小片緋色,活脫脫一副小可憐樣。
這也是檻兒剛剛在意識到自己重活了的時候,讓她感到無奈的一件事。
因為她發現,自己現在這具身子經曆了種種磋磨,已經將對宮裡這些貴人主子們的畏懼刻進了骨子裡。
而她不能控製好這具身子的某些本能反應。
是的,重活。
檻兒是活過一輩子的人。
上輩子的今天她也被太子妃鄭氏送去服侍太子,不同的是上輩子她沒受這一巴掌。
不是她膽大躲了這一巴掌。
相反。
因為當時她對鄭氏的恐懼到了極致,所以一看到對方抬手她就跪地求饒了。
這一跪,自然躲開了那一掌。
也讓鄭氏冷靜了下來。
後來……
檻兒吐出一口氣,把鏡子放回條案上,旋即閉上眼“撲通”一下紮進水裡。
半個時辰後。
龐嬤嬤來敲門。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