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科技園那間尚帶新漆味的辦公室裡，陳墨屏幕上跳動的異常數據像無聲的警報。東南亞、淩晨、規律通話——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在周明腦中瞬間勾勒出灰暗的圖景。
“蛇頭？洗錢？還是更麻煩的？”陳墨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技術宅特有的、發現係統漏洞般的興奮與警惕，“計費係統顯示付費正常，但深通科技這批網關，固件裡殘留的後門雖然被我堵了主要出口，保不齊還有隱藏的旁路。這種規律性……不像散客。”
周明眼神沉靜如深潭。灰色地帶剛鋪開，麻煩果然如影隨形。他走到窗邊，目光掠過冬日蕭瑟的清華園，投向遠處中關村方向閃爍的霓虹。啟明的巨輪剛駛入深水區，暗礁就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能鎖定具體通話源嗎？”周明問，聲音聽不出波瀾。
“具體終端設備序列號可以，”陳墨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調出另一組數據，“集中在師大西門外的‘學子通’、南門‘快易達’和北門‘訊聯’這三家我們最早的試點話吧。用的是我們改造後嵌入計費係統的專用話機，序列號都在這兒了。”
“好。”周明轉身，拿起桌上的諾基亞，撥通了蘇雨晴的電話，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利落，“雨晴，立刻以係統升級維護的名義，暫時凍結師大西、南、北三個試點話吧所有涉及國際長途的計費模塊功能。理由就說優化路由，提升穩定性。時間……先定48小時。”
電話那頭的蘇雨晴沒有多問一句“為什麼”，技術人的敏銳讓她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隻簡潔回應：“明白。權限已經下發，十分鐘內生效。”
掛了電話，周明看向陳墨：“老陳，深通那邊，你路子比我野。想辦法弄到這批網關設備出廠時的原始固件備份，特彆是涉及底層通訊協議和日誌記錄的部分。我要知道這‘後門’，到底是深通有意為之，還是被第三方動了手腳。”
陳墨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小事。深通的技術總監，以前是我爸老部下的兒子，一起穿開襠褲玩過四驅車。原始固件鏡像，最遲明天下午送到你桌上。”
“謝了。”周明點頭，隨即拿起外套，“這邊你盯著數據變化。我去會會那三家店的老板。”
師大北門，“訊聯話吧”的招牌在寒風中顯得有點舊。老板是個四十出頭、身材微胖的男人，姓趙，臉上總掛著生意人精明的笑。看到周明這個年輕的“技術顧問”突然上門，他有些意外，更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周工？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請進！”趙老板熱情地讓座倒茶。
周明沒繞彎子，單刀直入：“趙老板，最近生意不錯吧？特彆是後半夜，國際長途這塊。”
趙老板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堆得更滿：“托您係統的福！方便！是真方便！不過後半夜……咳，也就那樣，學生娃們打電話回家的多。”
“是嗎？”周明笑了笑，眼神卻沒什麼溫度，“係統後台顯示，貴店淩晨2點到4點，打到東南亞幾個固定地區的通話量，相當集中啊。計費倒是沒問題，就是這規律性……有點特彆。趙老板路子廣，知道這是什麼新業務嗎？”
趙老板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拿起茶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眼神閃爍：“這……這我還真不清楚！可能是……是那邊有老鄉會？或者……搞點小外貿的？”他乾笑兩聲，“周工，您放心，絕對合法！錢都一分不少交的！”
“合法當然好。”周明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卻帶著無形的壓力，“趙老板，咱們合作的基礎是信任。voi技術本身就在政策的鋼絲上跳舞，一點火星子，就能把咱們好不容易鋪開的攤子全點了。‘啟明’的招牌剛立起來，經不起這種‘規律性’業務的折騰。”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
趙老板臉色徹底變了，他聽懂了周明話裡的警告和潛台詞——要麼立刻切斷這種“業務”，要麼“啟明”會毫不猶豫地斷供設備、停止技術支持，甚至可能“主動”向有關部門“反映”異常情況。
“明白！周工，我……我馬上自查！肯定是下麵人不懂規矩亂接活！您放心，絕不會有下次！今晚開始，後半夜國際長途業務……我……我先暫停整頓！”趙老板擦著汗，賭咒發誓。
離開“訊聯”，周明又走了另外兩家。反應大同小異，驚慌、掩飾，最終在無形的壓力下承諾立刻“清理”。周明清楚，這隻是按下暫停鍵。隻要有暴利，這些灰色的觸角遲早會換個方式伸出來。他需要更堅固的防火牆，而深通固件的真相，是關鍵一環。
兩天後。
海澱圖書城對麵，原本灰撲撲的舊商鋪已煥然一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鋥亮，映照著街景和路人好奇的目光。“啟明星辰旗艦店”幾個銀色大字在冬日陽光下熠熠生輝，充滿科技感。
店內寬敞明亮，暖黃色的燈光營造出舒適氛圍。區域劃分清晰：高性能遊戲區配備了最新的奔騰ii電腦和crt大顯示器；安靜的上網學習區；甚至還有一個提供簡餐和咖啡的休閒角。最引人注目的是前台後方牆上巨大的電子屏幕，實時滾動著各區域上機狀態、會員餘額、熱門遊戲排行等信息——這正是“啟明智能管理係統”的直觀展示。
開業剪彩儀式簡單卻不失隆重。張建軍穿著嶄新的西裝，紅光滿麵，作為“品牌合夥人”站在周明身邊，激動得手都有些抖。林薇派了助理送來花籃。蘇雨晴作為技術負責人，帶著師大的幾個核心開發成員，緊張地守在後端服務器機房，確保係統萬無一失。
周明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大衣，站在臨時搭起的小講台上，麵對聞訊而來的學生、附近商戶和幾個嗅覺靈敏的記者，從容致辭：
“……‘啟明星辰’不僅是一個網吧，它是啟明科技對未來的一個錨點！我們提供最前沿的硬件體驗，更核心的是這套自主研發的‘啟明智能管理係統’！”他指向身後的大屏幕，“它將徹底改變網吧粗放管理的現狀！從精準計費、遠程維護、到數據分析和用戶服務，實現全流程智能化！今天，它是旗艦店的大腦；未來，它將成為所有‘啟明星辰’聯盟夥伴的強大後盾！”
掌聲中，剪彩的紅綢落下。人群湧入店內，驚歎聲此起彼伏。流暢的開機速度、便捷的會員卡刷卡上機、屏幕上清晰的計時扣費……一切都與過去煙霧繚繞、需要網管手動登記的網吧截然不同。
張建軍像打了雞血，穿梭在人群中，操著他那口帶點江城口音的普通話，唾沫橫飛地向潛在加盟意向者吹噓：“看見沒？這才叫專業！這才叫檔次！跟著周董，跟著啟明，保管你躺著數錢！”
周明則在人群中看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李語馨穿著素雅的白色羽絨服，圍著淺色圍巾，安靜地站在角落，目光溫柔地追隨著他。她身邊是幾個同樣來自人大的室友，張倩正滿臉興奮地指著那些電腦嘰嘰喳喳。
幾乎是同時，蘇雨晴從機房調試完畢走出來，一身利落的深色工裝夾克，長發簡單束起，臉上帶著係統順利運行的輕鬆。她的目光掃過人群，瞬間也捕捉到了角落裡的李語馨。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沒有火花四濺，隻有一種無聲的、微妙的張力彌漫開來。
蘇雨晴腳步頓了頓，隨即臉上揚起職業化的微笑，徑直走向李語馨的方向。
“李語馨同學？這麼巧。”蘇雨晴的聲音清亮，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陪同學來體驗？”
李語馨迎上她的目光，笑容溫婉：“雨晴學姐。是呀，周明開業，過來看看，順便支持一下。這係統真厲害，學姐辛苦了。”她的話語得體，將支持的對象指向了“開業”本身，也點明了蘇雨晴的付出。
“職責所在。”蘇雨晴點點頭，目光掃過李語馨身邊的室友，最後落回李語馨臉上，帶著一絲技術人特有的銳利審視，“旗艦店剛起步，還有很多細節要優化。用戶體驗反饋很重要，歡迎多提意見。”這話像是對所有人說的，但目光的落點隻在李語馨身上。
“一定。”李語馨微笑頷首。
氣氛禮貌而疏離，無形的界限在兩人之間悄然劃下。蘇雨晴沒有再多言，轉身走向正被幾個技術員圍住詢問係統細節的周明。李語馨則收回目光，繼續安靜地看著那個在人群中從容指揮、光芒四射的身影，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張建軍的大嗓門適時地打破了微妙的沉寂：“周董！周董！快！給這位老板演示下咱們的‘老板密鑰’！一鍵鎖屏解鎖，神了！”
周明被簇擁著走向前台演示。他抽出那把特製的物理密鑰，插入前台主機。大屏幕上瞬間切換界麵，顯示出詳細的後台管理儀表盤。他熟練地操作了幾下，遠處一台機器的屏幕瞬間鎖定，又在他操作下解鎖。圍觀者發出陣陣驚歎。
就在這技術展示吸引所有人目光時，陳墨不知何時晃到了周明身邊，借著調試主機的動作，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深通的原廠固件鏡像拿到了。初步分析，那個後門……不是深通官方預留的。”他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起來，“手法很高明，是後期被‘焊接’進去的代碼片段，偽裝成了日誌調試模塊。來源……指向一個境外的匿名代碼庫。”
周明操作密鑰的手沒有絲毫停頓，臉上依舊帶著演示性的微笑，眼神卻瞬間冷冽如冰。不是深通，那就意味著有更隱蔽的對手，早已盯上了voi這塊肥肉，甚至可能借“啟明”的渠道作跳板。
旗艦店的光鮮開業，掩蓋不住深水之下愈發複雜的暗流洶湧。資本的博弈，技術的較量，人心的試探，才剛剛進入更凶險的篇章。他指尖敲下確認鍵，屏幕上代表“旗艦店”的光點亮起，如同投入深海的星火，照亮方寸之地，卻映出四周無邊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