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紫荊公寓的樓道裡還殘留著昨夜狂歡的淡淡酒氣，周明推開216宿舍門時，陳墨正弓著背在示波器前調試電路板，鍵盤敲擊聲像急促的雨點——那台老舊的鍵盤空格鍵已經塌陷，邊緣磨得發亮。
“接著，墨哥！”周明將印著ib標誌的硬質紙盒拋過去，“新年禮物，青軸的。”
陳墨頭也沒回，反手精準接住。拆盒，取出沉甸甸的機械鍵盤，指尖在粗糲的鍵帽上劃過。他拔下舊鍵盤插頭，換上新鍵盤，敲下一行測試代碼。清脆的“哢嗒”聲在宿舍裡回蕩，像某種堅硬的骨骼被重新校準。
“手感不錯。”陳墨終於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周明，“代價？”
“沒代價，”周明笑著拉開椅子坐下，“給兄弟換個趁手的兵器，天經地義。”他掏出自己的摩托羅拉，屏幕上是李語馨剛發來的平安短信，落款帶著個手繪的笑臉。他指尖摩挲著屏幕，撥通了那個嶄新的諾基亞8110的號碼。
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仿佛那邊的人一直守著。“周明？”李語馨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新手機特有的清晰電信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軟，“我…我剛把號碼存進電話本。”
周明幾乎能想象她低著頭，指尖小心按動嶄新按鍵的模樣。“試試聲音清不清楚？‘隱藏大佬’的女朋友。”他故意用昨晚ktv的戲稱逗她。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羞澀的輕笑，隨即是壓低的聲音：“室友都在呢…。手機…，謝謝你。”停頓片刻，更輕的聲音傳來，像羽毛搔過耳膜，“昨晚…睡得好嗎？”
昨夜嘉華酒店的記憶碎片般湧來——昏黃燈光下細膩的肌膚，交纏的呼吸，她迷蒙含水的眼眸。周明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也跟著低沉下去：“你說呢？…想你。”
電流傳遞著短暫的沉默和無聲的心跳。良久，才聽到她細若蚊呐的回應：“…我也是。”
通話結束，屏幕上還殘留著“語馨”的名字。周明指尖頓了頓，翻開通話記錄。
最頂端，一條來自“蘇雨晴”的記錄定格在【00:00】，短信箱裡躺著兩條孤零零的、幾乎同時抵達的信息：
【蘇雨晴 00:00】：新年快樂，神秘先生。1998，彆隻顧著當股東，記得呼吸。
【周明 00:00】：新年快樂。1998，代碼和星辰都彆錯過。
當時包廂喧囂震天，這兩條穿越嘈雜的祝福，如同隱秘的星軌在零點交彙。
他按下撥號鍵。聽筒裡傳來蘇雨晴清冽的聲音，背景有隱約的電流噪音，像是在實驗室：“新年好啊周老板！總算想起來開機了？昨晚短信收到了吧？”
“收到了，秒回。”周明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冬陽有些刺眼，“昨晚……你們怎麼過的？”
“還能怎麼過？”蘇雨晴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利落，“實驗室通宵，優化新版計費係統的數據壓縮算法。零點的時候，機房就剩我一個，對著示波器上的波形說了聲新年快樂，然後給你發了短信。”她輕描淡寫，仿佛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對了，星際網吧張建軍那邊，新儲值優惠係統上線三天，流水漲了35。他催著要簽北京樣板店的合作意向書了。寒假前，敲定？”
“沒問題。”周明應得乾脆，“資金已經到位，場地也初步看了幾個。意向書你那邊先擬個初稿，發我郵箱。”
“行，周董發話了，小的照辦。”蘇雨晴語氣輕鬆地調侃，“那就這樣？寒假回江城路上小心點。”
“嗯，江城見。”
接下來的日子，清華園裡的銀杏徹底落儘，隻餘下光禿的枝椏刺向灰白天空。周明的生活被精確切割：課堂、圖書館、電子閱覽室。
教室前排，他凝神聽著枯燥的《操作係統內核原理》，筆記本上卻同步勾勒著k線形態；圖書館古籍區的樟木香裡，他攤開《tci詳解》，手邊另一份文件卻是《voi話吧設備采購風險規避指南》；深夜的電子閱覽室，巨大的crt屏幕是唯一的發光體，錢龍軟件的界麵分割著他的視野——四川長虹高位震蕩築頂的疲態儘顯，他冷靜地分批清倉，鎖定最後利潤；清華同方依托高校科技與信息化政策的風口，量能溫和放大，他像精密的捕食者，在每一次縮量回踩關鍵均線時重倉殺入，放量滯漲時又果斷抽身，高拋低吸間，賬戶數字如滾雪球般無聲膨脹。
冰冷的數字背後，是“啟明”骨架的搭建：公司注冊文件在趙處長介紹的熟人間加速流轉；林薇牽線的深圳voi設備供應商發來了加密的技術參數與灰色地帶的“運營建議”；蘇雨晴優化的新網吧管理係統正通過張建軍的渠道，悄然複製到北京三家新簽約的店鋪；陳墨丟給他一個加密u盤，裡麵是徹底改造、無法追蹤的voi計費核心固件，隻附了一句：“後門焊死了。”
資本在暗流中湧動，織就一張名為“啟明”的網。
放寒假那天，北京西站人潮洶湧如沸騰的鍋。周明拖著行李箱，護著身邊的李語馨穿過混雜著汗味、泡麵味和煤煙味的通道。她穿著他送的那件米白羊絨大衣，圍巾裹住了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在嘈雜中始終緊跟著他的步伐。
綠皮火車鏗鏘前行，碾過鐵軌，載著旅途的疲憊和歸家的期盼，終於在暮色四合時抵達了熟悉的江城站。站台昏黃的燈光在寒冷的空氣中暈開光暈，混雜著鄉音的吆喝聲、行李拖動的噪音撲麵而來。
剛擠出出站口的人潮，周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江城站”霓虹燈牌下的高挑身影。
蘇雨晴穿著厚實的深色羽絨服，圍巾隨意地搭在肩頭，短發被站台的寒風吹得有些淩亂。她沒看湧出的人群，目光落在周明身邊的李語馨身上，嘴角自然地彎起一個明朗的弧度，快步迎了上來。
“雨晴姐！”李語馨看到蘇雨晴，率先打招呼到。
“語馨，路上辛苦了！”蘇雨晴也是笑著回應，兩人仿佛早就認識一般。
“雨晴姐那你們聊，我著急回家，就先走了。”李語馨笑著說了一聲，隨後衝周明揮揮手，便轉身獨自向站外快步走去。
蘇雨晴回頭看了看大步離去的李語馨，再回頭看向周明，眼睛一眨一眨。
周明笑著看向她，說到：“怎麼了？”
蘇雨晴沒有說話。上前一步抱住周明，喃喃說道：“歡迎回來，想你了！”
周明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說到：“走，送你回家！”
站前廣場昏黃的路燈拉長了他們的影子，細小的冰晶開始從鉛灰色的夜空中無聲飄落，落在肩頭，帶來江城冬日熟悉的濕冷氣息。周明抬頭，呼出的白氣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裡。手機在口袋裡安靜著，屏幕卻在他腦海中無聲亮起，閃過冰冷的k線、滾燙的代碼、網吧閃爍的屏幕、李語馨依偎的溫暖、蘇雨晴指尖的微涼……無數碎片交織，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又化作腳下踏實的歸途。
細雪無聲，溫柔地覆蓋了喧囂漸息的站前廣場，也覆蓋了少年心中那片剛剛開辟、亟待耕耘的廣闊疆域。家的方向，燈火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