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彆說他們根本不熟悉彼此——
而且真論起年齡,他恐怕不止能給她當兄長。
黑焰這幾個人都有來頭,真正的年紀恐怕也不是看起來這樣。
附近行人漸漸稀,他們走過一條街道,進入一家生意冷清的酒館,從後廚的小門出去。
廚房的員工們都對兩人視而不見。
後門連著一條崎嶇狹窄的小巷,地上是坑坑窪窪的石板路。
路麵的縫隙間長滿了暗綠的苔蘚,偶爾有幾株頑強的野草在牆角搖曳。
大約是不久前下過雨,石板還有些濕滑,蘇澄沒站穩差點摔了一跤。
凱走在她旁邊,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他攥著她的手臂,厚實的掌心抵著她的肘尖,單手就完全環住她的胳膊,穩穩撐住了整個人的體重。
“……謝謝,”蘇澄趕忙說道,“哎,我確實挺缺乏鍛煉的。”
凱放開了她,“萬事皆有開端,既然你已經決定出去冒險了,那一切都會有改變。”
蘇澄歪頭看了看他。
她知道他是個很善解人意的家夥,也不會總是刨根問底,所以到這會兒他都不提公會大廳裡的事。
他們穿過幾條曲折的巷子,兩邊皆是低矮的石屋,青灰色外牆斑駁無比。
又拐了兩個彎,前方出現了向下的樓梯。
凱率先走下凹凸不平的石階,然後止住腳步,回身伸出手。
蘇澄試了一下,就發現這台階依然很滑。
她默默握住了團長先生的手。
他們的體格差了許多,比起拉著手,更像是她被對方握在了掌心。
他還戴著某種獸皮所製的手套,皮革上的紋理碾過細膩的皮膚。
在短暫的摩擦間,蘇澄能感受到皮革緊致的張力、以及對方指掌骨肉裡蘊含的強勁力道。
她跳下台階,果不其然腳下一滑,幸好被扶著才站穩。
蘇澄撇嘴,“……每個去地下街的法師都有戰士一樣敏捷的身手嗎?”
“不,”凱隨口說道,“當你在那些店鋪裡看到鼻青臉腫的魔法師時,有一半概率是在這裡摔的。”
蘇澄忍俊不禁,“另一半呢?”
“也可能在彆處摔的,”他幽幽地說道,“這又不是唯一的入口,隻是離我們最近的。”
蘇澄笑出聲來,“你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凱不置可否,“至少我親眼見過。”
他們走到階梯下方,蘇澄聞到一股怪異的氣息,是各種藥劑混合的刺鼻味道、以及那種古老書籍的黴味。
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從旁邊走過,都披著鬥篷或戴著兜帽,他們迅速踏著階梯上行。
果然其中有一個摔在台階上。
但幸好是往上走,所以他扶著樓梯起身,一聲不吭地走了。
蘇澄:“……”
忽然感覺被安慰到了。
走出樓梯的拱廊,他們就拐進一條昏暗的小巷。
兩邊皆是地攤,攤位上賣什麼的都有。
各色玻璃水晶瓶裡裝著奇怪的昆蟲和石頭,或是懸浮在空瓶裡的液體,以及刻著繁複符文的骨頭,那些骨骼一眼看去都無法分辨來源,還有些酷似魔法卷軸的東西,卷軸上寫的文字五花八門。
蘇澄不由多看了幾眼。
金珀城這樣的大城市,都在教廷和魔法公會的嚴格監視下,很難在城區裡找到太多的高級違禁品。
即使是地下街的黑市裡,大多也隻是一些未經檢測、來源不明的魔法材料。
她跟著團長先生繞來繞去,進入了一條死胡同。
這裡非常安靜,也沒有人擺攤,道路儘頭是一座破舊的石屋。
門楣上掛著歪斜的銅質招牌,牌子邊緣刻著幾個殘缺的符文,微微閃爍著黯淡的藍色亮光。
他們推門而入,一樓大廳光線昏暗,天花板上盤踞著鏽跡斑斑的管道,管道上纏繞著鏈條和一些墨綠色須狀植物,鎖鏈間捆綁懸掛了十數盞吊燈,卻隻有兩盞燈亮著,照耀著下麵陳列了各種瓶瓶罐罐的木質櫃台,那些櫥櫃上遍布著裂紋,看起來搖搖欲墜隨時會塌陷。
空氣裡泛著硫磺、草藥與金屬的氣息,老板正在櫃台後坐著,此時探出腦袋,眯起眼打量兩人。
凱走了過去,“成熟期的嗜血藤晶核、紅尾蠍油提煉的溶解液、上品的清霜石粉末……”
他一口氣說了十多種材料名稱。
老板的記性極好,也並不用筆記錄,聽完就按照他說的順序,直接一一報價。
又說到其中一種凝膠缺貨,因為原材料都被教廷的人弄走了。
凱:“……我隻需要一點,你們完全沒有存貨?”
老板冷笑一聲,“外麵的大工坊都搶不到,更彆提我們這些小商人,他們可是要給王國守備軍裡的法師大人們供貨呢。”
她說著扭了扭嘴,“而且教廷的老爺們隻是例行檢查,我們要是敢對著乾,豈不是成異端了?”
在他們對話期間,蘇澄仍然在打量這家店鋪。
大廳一側的牆壁上,有幾個蜂窩狀的凹陷石龕,每個龕內都嵌著一座微型魔法陣,陣眼懸浮著拳頭大小的光球。
倘若仔細觀瞧,會發現那不是尋常的光芒,而是一團凝聚的元素精靈。
她愣愣地看著那些精靈。
那些光球直徑超過十厘米,元素精靈聚集的密度極大,它們被法陣的力量緊緊束縛相貼。
——論理說這樣數量的元素精靈,還都聚在一處,是很容易被感知到的。
偏偏她幾乎無法察覺它們的存在,也隻能勉強感受到風精靈。
而且它們被捆綁在法陣裡,她完全無法操控它們釋放魔法。
這也不奇怪。
她的風係共鳴等級是高等,而在高等之上還有特等,她作為一個炮灰配角,也不會有太好的配置。
但無論如何,對於一個元素法師而言,這感覺還挺難受的。
蘇澄禁不住放開自己的精神力,去仔細感受那些火元素精靈。
在那小小的魔陣上,赤紅的符文流淌著岩漿般的紅光,暴烈的火元素不斷湧動,憤怒地想要突破禁製。
這都不是她“感受”到的,而是她用眼睛看到的。
一旦閉上眼,它們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蘇澄不由懷念起昨夜,在品嘗到魅魔血液後,她對元素精靈的敏銳程度驟然提升。
那時就有一種萬事儘在掌握的快樂。
然而增幅似乎是短暫的,如今她又被打回原形。
儘管這原形的水平,已經稱得上是天才,但有過那樣的體會後,她就很難滿足於現狀了。
“……是啊,人就是這樣的。”
蘇澄忽然聽到了一種幻覺般的聲音。
血液在太陽穴突突跳動。
某種深沉的震顫正順著脊椎攀爬,像是鋼錘在敲打骨骼,後頸都隨之泛起一陣灼痛。
意識似乎變得模糊。
“你已經開始熟悉遊戲規則了,”那個聲音說道,“想不想真正體會那種感覺?”
“什麼?”她恍惚地開口,“什麼意思?”
“隻要你願意,”那個聲音繼續說,“你的元素共鳴等級會更進一步,那些元素精靈再也不會消失在你的感知世界,這是你期待的嗎?”
蘇澄愣了一下,接著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原本就昏沉的頭腦在狂喜中越發不清醒了。
“……真的?我願意!”
她聽到了笑聲。
那是圓潤渾厚的男中音,帶著某種愉悅的味道,“那麼交易達成了。”
那聲音太近了,就像是有誰貼著耳廓說話。
她迷迷糊糊地側過頭,看到了浮動的暗金色光芒。
在那迷蒙閃爍的光影裡,顯出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他的五官英俊異常,神情看起來也很溫和。
這人發色漆黑濃鬱,肌膚則是蜜棕色,像是泛著亮澤的銅。
他的雙目一金一銀,宛如兩枚閃爍的珠幣,繁密的紋路在虹膜上綻裂,黑色的三角狀刺青穿過眼眶。
乍看過去,兩顆眼球就像是放置天枰兩邊的砝碼。
“作為代價,日落之前,”男人微笑著歪頭,“獻給我一個特等天賦的背誓者。”
蘇澄猛地醒過來。
這張臉!
她先前見過契約之神的顯像,就是這張臉!
蘇澄大驚失色,“不,我沒答應!交易沒達成!”
這是契約之神!
林雲曾經被手鏈裡的老頭告誡過數次,不要輕易觸及神祇自身代表的本源力量。
換句話說,不要和戰爭之神打架,不要和財富之神做生意,不要和契約之神做交易。
男人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哦,你是想要反悔嗎?”
“殿下!”蘇澄緊張到額頭冒汗,“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正常來說,不應該是先說完所有內容才算達成——”
對方俯身湊近了她。
神祇的顯像形態高峻無比,遠超尋常人類的體格,幾乎要有她的兩倍身長。
他的上半身未著寸縷,蜜色的肉|體健壯豐盈,肌理線條如刀劈斧鑿,起伏的寬闊胸膛仿佛鍍金的麥浪。
三指寬的赤金鏈條斜著環過胸口,從腰間纏繞而過,表麵鏨刻著如蛇似龍的生物。
血紅瑪瑙鑲作瞳孔,祖母綠與藍寶石拚嵌成鱗片,斑斕散碎如星子,顯得冷豔而瑰麗。
男人抬起胳膊,臂肌虯伏如盤結的根須,那條腰鏈驟然繃緊,摩擦著腹部的肌膚,發出細碎的、如風鈴般的輕響。
他豎起的食指貼上她的唇,打斷了接下來的話語。
指尖的肌膚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