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帶女兒回公園。
路上。
注意到身側吃力跟上自己步伐的小短腿,林深放慢腳步。
“還疼嗎?”他問。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好幾遍,菌菌也沒有不耐煩,搖搖腦袋,奶聲奶氣回答:“不疼了。”
本來林深還打算要背她,但她說自己能走,拒絕了。
菌菌長大了,不用爸爸背。
父女兩人走的很慢。
林深心疼自責。
菌菌倒是不在意。
她低著腦袋,也不好好看路,注意力全在膝蓋上。
望著貼在上麵的創可貼,她覺得神奇。
看了一會兒,她仰起腦袋問林深。
“爸爸。”
“恩,怎麼了?”
“創可貼隻要貼在受傷的地方就能很快好起來嗎?”
話語裡是小孩子特有的天真,還帶著些探究這個世界的好奇心。
林深覺得她可愛,用小孩子的語氣回答她:“對呀,貼上創可貼,傷口很快就會好了。”
菌菌點點頭,“噢噢”了兩聲。
然後,她看看膝蓋,又看看手裡這個小小的創可貼。
這是店員姐姐給的。
菌菌看了會兒,又揚起腦袋,問:“爸爸,創可貼隻能貼在看得見的地方嗎?”
林深:“?”
什麼奇怪的問題。
創可貼還能貼在哪?
“當然隻能貼在看得見的地方,”林深想也沒想就回答,隨後,他又好奇問,“菌菌想貼在哪?”
菌菌看著手心的創可貼,“要是能貼在媽媽的心上就好了。”
嘭!
無心的話語像是一枚子彈,穿透林深的心臟。
一遍又一遍的宣告,他有罪。
有時候,林深還真覺得菌菌有當詩人的潛質。
她說的一些話,帶著種說不上來的靈性,值得細細品味。
走了一段路。
菌菌還在看掌心的小小創可貼。
這時,一隻大手自上而下,把創可貼拿走。
菌菌疑惑著仰起頭。
烏溜溜的大眼睛,對上的是林深那認真又溫和的眼眸。
他認真承諾:“爸爸會給媽媽貼上的。”
菌菌歪著腦袋,問:“爸爸不是說隻能貼在看得見的地方嗎?”
林深對她笑了笑:“媽媽的心,爸爸能看到。”
菌菌有些呆的“噢噢”兩聲,對爸爸的話深信不疑。
來到野炊的樹下。
鹿可可四處找人,正要打電話。
“媽媽!”菌菌撒歡的跑過去。
看到父女兩人在一起,鹿可可懸著的心才落定。
張開懷抱。
任由女兒撲到懷裡。
“你們去哪了?”鹿可可問她。
菌菌:“我不小心跌倒了,爸爸帶我去藥店,姐姐給我貼了創可貼。”
說著,她還展示了一下膝蓋。
見她受傷了,鹿可可替她檢查檢查,問她有沒有摔到其他地方。
這時,林深也走到了旁邊。
他自責的道歉,“對不起,我明明就在旁邊,還讓她摔了。”
“怎麼又道歉呀?”見他這麼自責,鹿可可對他溫柔的笑了笑,“小孩子嘛,磕著碰著,總是會受些傷,沒事的,彆放心上。”
檢查完,沒什麼事,得到允許,菌菌又跑跑跳跳玩去了。
林深來鹿可可旁邊坐下。
“小鹿對不起,我沒看好孩子。”他又道歉。
鹿可可看著不遠處玩滑滑梯的女兒,似在回憶,語氣輕柔:
“你還記得嗎?菌菌兩歲的時候,我陪她睡午覺。”
“那時候我太困,睡著了,她醒來不知道怎麼打開的護欄,掉下去,腦袋上摔了一個包。”
“我抱著她哭了一下午,你累了一天,回到家聽到我哭,說我煩,還打了我。”
聞言。
林深呼吸一滯。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乾過這麼畜生的事?
真該死啊!
他欲言又止,想說“對不起”,但又覺得自己沒資格道歉。
斂下視線,滿是愧疚。
鹿可可看向他,“女兒是我的半條命。”
林深下意識問:“那另一半呢?”
“你的。”鹿可可脫口而出。
停頓片刻,她又淡淡的說一句:“這個家就是我的全部。”
林深心裡複雜,說她傻。
鹿可可笑笑,視線重新落到不遠處玩耍的女兒身上。
“以後彆再道歉了,你打我,我真的不在意。”她這樣說。
是啊。
隻有不在意的事情才能像這樣很平淡的說出口。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能這麼看得開,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確實不在意被家暴這件事。
鹿可可哪怕要被打死了都不閃不避,談及這些過往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不自然。
那些真正在意的事,那些心裡邁不過去的坎,哪怕平時再怎麼裝作漠不關心,隻要稍微提及,立刻就會暴露。
鹿可可在意什麼?
提及離婚,她瞬間炸毛。
手腕上醜陋的舊傷被人看到,她局促難堪。
她是個很好懂的姑娘。
對於鹿可可而言,她真正在意的東西不難看出——
一個是家庭。
另一個則是不堪的本能。
她習慣了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減緩壓力。
有些習慣一旦形成,一輩子都改不掉。
所以她隻能掩耳盜鈴地藏起來,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不被允許的時候,一直忍耐。
所以當林深說不會再打她的時候,她笑了。
那樣的笑帶著歉意,也帶著怨責。
家暴讓她感到害怕,沒有安全感,她也很討厭那樣的疼。
林深說不會再打她的時候,她很感謝林深。
可是啊。
當初不是你說的嗎?
那些疼痛,你願意和我以更安全的方式進行。
你這個大騙子。
對不起,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很醜對吧?我也知道。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兌現承諾。
親愛的。
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我怕哪天回過神來的時候突然血淋淋一片,會嚇到女兒,也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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