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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聽話聽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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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葉子已經不像夏季時那樣濃鬱和鮮亮,而是開始逐漸變淺,呈現出一種淡綠色的狀態。

梧桐葉掌狀三、五裂,富有詩意的人眼裡,它是心形的。

陸硯站在梧桐葉落的秋天等楊靈。

她想見他,他知道。

就像辛棄疾見青山嫵媚,陸硯也在渴望楊靈。

所以他喊的是‘楊小姐’,而非楊博士。

所以她回的是‘陸先生’,而非陸師傅。

儘在不言中。

現在屬於工作時間。

隔著陽台,他在對視中欣賞畫中人,直到楊靈收回目光、款款踏至門前台階。

他們像兩塊磁石,起初還在邊緣試探、努力克製,沒曾想隻是忽地邁前一步,便一發不可收拾。

是晚上單獨吃火鍋、還是雨夜老洋房,此後,就像有隻手在背後推著走,讓陸硯背負上了一種責任感:

有義務地挑撥這個女人。

倘若和她‘相近如冰’,便會被深沉的愧疚感擊中。

額前碎發搖動,又是一陣遲來秋風。

林晚聲於寂靜中出現。

潔白的裙子,背著吉他。

她說這季節得趁時候再穿一回裙子,想彈吉他給他聽。

‘可是,我在等人,彆人。’

‘隻是一首歌而已,又不要你把耳朵捐了。’她撇過頭耍起小脾氣,卻忍不住用餘光偷瞄。

每每這個時候陸硯便會‘開竅’,將身子挪向她麵對的那邊哄她。

但如今一個在天邊,一個在二樓,他隻能原地煎熬。

‘你以為我為什麼回來!’

‘你不是個戀舊的人。’

‘若現在是呢。’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回來,就和不知道你為什麼離開一樣。’

‘你還是老樣子,陸硯。’

‘’

搖頭,臆想時刻便迎來結束。

孤獨是林晚聲造訪的前奏,這次,陸硯不清楚她為何出現。

首先他喜歡楊靈,這點毋庸置疑。

其次,希望她開心。

順便希望,那個‘即使難受到下一刻就會昏迷、但絕不主動打擾’的驕傲女人,也能開心。

拋開紛紛諸事,將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通過三腳貓的心理學功夫簡單做了個診斷:

不配得感引發的自我質疑,預期焦慮導致極端化想象,這是由情感預演機製誕生的失控恐懼。

換言之,近似於‘婚前恐懼症’。

悲觀的太宰治曾寫到,‘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也會被幸福所傷’。

他是膽小鬼嗎?

從沒有人這麼說過。

作為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作為陸硯,他必須有穩固的內核和很強的心理調控。

於是告訴自己——

是接近幸福時的胡思亂想,它恰似黎明前的薄霧,雖然暫時模糊了視線,卻正說明離光越來越近。

楊靈怎麼還沒上來?

捏緊欄杆——雕花欄杆側柱蟲洞邊緣的朽木被張野剔除過——身後聽不到動響,宛若一片黑暗。

或許她害羞,也有可能小女生姿態發作,在等我的‘態度’。

總之,現在不想一個人呆這。

他要下去找楊靈,然後逗她笑,這樣心便安定了。

“我還以為你被定住了~”

“乾嘛不叫我。”

“看你什麼時候轉身呐。”雙手背後,楊靈淺淺笑著,仿佛有光。

她最近愛笑,甚是好看。

剛見麵那會,誰能想到一個月功夫,麵無表情的楊督察竟會判若兩人呢?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就是在這嗯”

“記得啊,來的時候就在想,當時我就是在這被嗯!”

她走到陽台欄杆前,兩人並肩站著的時候,陸硯應該、大抵是笑著。

其實一開始他就想笑出聲,為楊小姐對仗工整的語句和語言藝術鼓掌。

奈何那件事情中,他並沒有資格當著‘受害者’的麵率先發笑,所以此刻又開心、又慨歎。

陸硯把感想一五一十告訴她,並詫異,這樣奇怪的情感居然也能組合在一塊。

“采訪一下,您當時是什麼感受呢?”

“嗯——,也就一般般吧。”她語氣平淡得像白開水,眼神裡有刻意扮酷的狡黠。

“”

明明當時人愣在原地嘴唇都嚇白了,他卻不能戳破這個再明顯不過的‘謊言’。

“你果然是特彆的,老實講,我從沒見過這麼淡定的女生,就像趙敏,領兵打仗的郡主,倚天屠龍記裡的主人公你知道吧,你和她一樣,足智多謀還有格局!”

楊靈沒看過倚天屠龍記,但不妨礙她被誇得翹起尾巴——倘若有的話。

“就算你這麼說,之前答應過請我吃飯也不能賴賬。”

雙手抱胸,淡淡晚霞掛在側臉,她偏過頭看向彆處。

烏木色發絲鬆鬆挽成低髻,幾縷碎發垂在頸側,從下頜線到鎖骨劃出一道近乎幾何般的流暢弧線。

仿佛觸碰就會驚起滿頸漣漪。

陸硯巴不得和她一塊吃飯,對他來說唯一的煩惱就是,怎麼找理由再欠上一頓飯。

於是道:“肯定不賴帳,欠著這麼久了,就是找我要利息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想,要是楊小姐說利息就是在‘一頓飯’前麵加個‘每天’,也不是不行!

“陸師傅,現在是工作時間,而我的工作不是收賬。”

她向外挪了一步,舉起手機對著他說:“快,把你工作的一麵暴露出來。”

陸硯微微一愣,順從道:

“好的,楊督察。”

上次在她家吃飯答應過,會幫忙在文保局的宣傳短視頻中出鏡,沒想到拍攝時刻來得這麼快。

麵對鏡頭沒什麼,可拍攝的人是楊靈,這就有點彆扭。

但老師傅能克服。

不必商量腳本,陸硯再次爬上手腳架,拿起熱熔膠槍補門框蟲洞。

且為了方便拍攝,特地半蹲側身留出膠槍和門框接觸的角度。

可調節鋼支架臨時保護下,門框像做水療的客人般愜意躺著。

“噔,噔”

他使用的是低熔點白色透明膠,這款eva膠水往往不待鏡頭聚焦便流進了蟲洞,導致畫麵中陸硯像個套上服化道、擺拍的流量演員。

攝像師當然不能把可預見的罵名安他頭上。

在征得同意後,楊靈慢慢地,也踩上手腳架,在比陸硯矮三格的地方‘貼臉’拍攝。

鏡頭裡,暖色調橙光下,他填充木屑注入熱熔膠,快速用木質刮刀沿木紋方向刮平,待膠固化後,用細砂紙輕磨至與表麵齊平。

動作精確、輕柔,一看就知道,工藝對原構件不會損傷。

“陸師傅,講兩句。”

她的聲音很近,也很輕。

攝像師大大兼導演的命令,名不見經傳小素人陸硯不敢不從:

“修補門框木構件蟲洞,需要準備與木材紋理匹配的木屑、細砂紙、軟布,若蟲洞深度超過 1厘米,則預先填充脫脂棉或木纖維填料。”

涉及本職工作,他侃侃而談,接著道:

“對重要文物門框,可在修補膠中混入10石蠟顆粒對,10%。後期需拆除時用熱風機加熱即可軟化清除,避免損傷原材。這便是傳統作業中,可逆性的體現。”

手上動作不曾落下,木鏟、鑷子、膠槍在每個缺裂處依次使用,但手腳架就那麼大,每每轉身時兩人眼神總會交錯。

楊靈踩著手腳架梯子,一隻手扶扶手,半傾在架子上,不時挪動找角度。

要知道,她穿的可是裙子。

陸硯有點擔心,看向她的鞋子——一雙貓跟鞋——細跟但高度較低,還好這雙沒有鞋帶。

“看哪裡呢,陸師傅!”

楊靈盯著手機,手機盯著陸硯的臉,確切說是眼睛。

“太危險了,我們去下麵拍。”

“不,二樓光線好,就在這拍。”

“下手腳架,咱們拍雕花欄杆。”

“怎麼樣,素材夠了嗎?”

在兩人正式產生交集的地方,陸硯認真地為這道欄杆做sa。

“你一直說病害記錄,太枯燥了。”

不說病害記錄怎麼體現準確的判斷?

不枯燥哪有專業內容?

他腦子裡冒出大大的問號,您是今天才認識工作的基本屬性嗎?

年輕人要耐得住寂寞!

“那我介紹線刻工藝?”

“今天介紹得太多了。”

抬起頭看向楊靈,楊靈看著鏡頭裡看向她的那雙眼睛,眼神閃爍。

玄而又玄的預感盤旋在心頭。

經三十分鐘素材拍攝後,某種符合情理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工作也要講究適度”

“噢。”

陸硯憋笑。

當一個從來不挑刺的人忽然挑刺,對方還是女人,那就得聽話外音了。

他說:“反正順手,要不,咱們一起拍一條?”

“可是我們要拍的是宣傳視頻。”

言辭閃爍。

意思大概等於‘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就拍’?

他試探著問:“兩個人一起宣傳,畫麵更豐富,對不對嘛?”

“嗯。”

所以哪有什麼套路呢?

話術之所以好用大抵是因為正中對方下懷。

她點頭,很認真的那種——因為現在是工作時間——儘管離下班不過十來分鐘。

但工作中的認真分好幾種。

此時此刻,既然楊小姐嚴肅而古板,那就該陸先生主動推進項目了。

放下工具將手擦淨,陸硯順勢把她拉到身邊,靠著欄杆、背對夕陽。

畫麵裡,兩人第一次同框:

女人的杏色裙子被風掀起角,發尾沾著橙紅色的光;男人喉結在暮色裡滾了滾。

“等、等下,剛才頭發亂了——”

對著手機,她仍在‘挑刺’,這次是挑自己的。

鏡頭跟著指尖搖晃,夕陽正從她指縫間漏下來,在屏幕上淌成流動的蜜。

發間幽香附著奶味纏繞鼻翼,陸硯忽然湊近屏幕小聲說:

“要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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