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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崩就徹底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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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較勁的話,‘停工整頓’的條子隻有貼在老洋房正大門上,然後用封條徹底封起來才算作數。

陸硯心想,萬一她以為把條子給我就完事了,反而忘記給老洋房貼條了呢?

萬一楊老頭那邊突然給力了呢?這停下不是浪費時間?

總之理論上項目還有轉機。

“張野,監察組的意見書給他們看了嗎?”

“都看過了,那些人跟咱們分歧挺大的。”

“說什麼危房風險、停工整頓,其實就是想在施工上指手畫腳吧!”小趙用激光筆圈著楊靈的監測報告:“她說咱們的膠水固化時間超標,建議換環氧樹脂。”

晨光穿過老洋房殘缺的彩玻璃,在牆麵投下如病曆表格的光斑。

三個主要爭議點釘在臨時黑板:木構件加固工法不符《近現代建築修繕標準》、自然通風方案未通過cfd氣流模擬、手工測繪誤差率超住建局規定閾值。

說實話,他們都很蒙圈。

紮著長發的趙立言,也就是搞彩繪的小趙,看向歪坐著的小李,倆人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紀。

“現在都是新型材料,高科技,咱們也得跟上時代了。”小李拿紙擦嘴,繼續說道,“其實監察組的意見也不算太過分”

“砰!”搞木工的老周摔下量尺,震起浮灰:“小夥子你看清楚沒咯!他們要求用石膏線仿雕花梁呐,這是誠心做保護嗎!”

他們誠不誠心不確定,老周肯定是一心一意做文保的。

但這是理念上的衝突!

幾人近前播散和氣。

這位年近六十的老測繪員脖筋暴起,手裡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蔥油餅——那是他小女兒硬塞的早餐。

“周叔,好好的彆發那麼大火氣啊,”陸硯摟著老周的肩膀,“聊天兒嘛。”

“對嘛!”

“是啊,聊天兒嘛。”張野、小趙附和,試圖把話題裂痕粘合回來——就像修木構件一樣。

“那好,老周的那塊不改,我的活也能全力配合,問題是人家監察組能答應嘛?”

老李和小李一個姓,平時走得近自然要幫著說話,此刻冷不丁補了一刀。

這家夥和眾人不一樣,四十多歲的年紀,上有老下有小,車貸房貸沒斷,年紀大壓力大說話更務實、更直接。

“周叔,您先彆惱我,”小李摸出計算器按得劈啪響,“老李閨女下月考研集訓,要交二萬二,房貸和信用卡也不得少。”又翻開賬本,夾層露出少兒美術培訓廣告,“還有小趙,已經去試課了,教小孩畫藻井彩繪比修真跡來錢快。”

老周沉默,讓陸硯想起石庫門門前、楊老頭鄰居晾衣杆下的魚乾。

比魚乾更乾的,是每個人不由動搖的立場。

另一頭的老李本就話少,摸出煙盒去到門口站著,兩鬢漸白的頭發在晨光下甚是紮眼。

類似的談話不是沒有過,隻是每每到最後都成了訴苦大會,會議主旨也一直沒變過——缺錢!

而錢去哪了呢?

還有一個半項目的尾款拖著沒結呢!

對,那‘半個’就是已經被拆除了的石庫門連排房。

張野斟酌片刻,還是壓低聲音說:“陸哥,老李說接了個民宿改造的私活,明天”

話到這步,懂得都懂。

接私活嘛,正事肯定要給私事讓步的。

畢竟整個行業就他們最辛苦、最委屈、最該發財。

陸硯若無其事,用遊標卡尺撥開塑料袋,油漬已經在《營造法式》複印件上暈出個月牙。

一個團隊六個人,張野是施工員,老周負責質量監測兼木工,小李材料采購和後勤,老李是瓦作修複,小趙做彩繪保護。

現在項目不知道什麼時候重啟,就是重啟了回款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偏生人家急用錢,還能攔著跟他鬨?

怨不得人,停工整頓隻是個引爆衝突的導火索,深埋在底下的問題遲早都要麵對。

依稀記得老楊頭的原話:

“姓周的性子倔,小李恨撈不到油水,大李包袱重,小趙心不靜,張野不評價”

自己呢?好像全占了。

張野站起來點根煙,吐出一口惆悵,陸硯還在神遊。

看著飄忽的煙霧,腦海響起那陣清冷的聲音。

一長串咕嚕話怎麼說來著?

‘要是不熟悉《文物保護法》和《文物保護單位保護管理辦法》,至少請你們檢查一下自己樸素的生活常識’。

不由莞爾,“散了吧。”拉著張野說:“以後彆在老洋房抽煙了。”

小李麵帶不忿,先一步離場,眾人化作鳥獸散。

張野耷拉腦袋一副陽痿的口吻,“陸哥,下次什麼時候能進來都說不準了。”

上午十點的陽光分外燦爛,陸硯踢開腳邊的空飲料瓶,適才散得匆忙連垃圾也沒收走。

素質確實有待提高。

手機震了三聲,楊啟文的聲音混著嘰喳鳥叫傳來:“那丫頭按規章辦事,你壓壓脾氣”

話聽著耳熟。

自己安慰應付張野的時候不也這麼說的嗎。

也許楊老頭和自己當時一個心情?

好巧不巧,對方掐斷通話時,楊靈白襯衫的衣角正掠過門廊,陽光下,執法記錄儀在腰間晃得像塊銀質令牌。

“陸師傅的團隊撤得夠快,比危房監測數據刷新還利索。”今天隻有一個人,如果不是手裡拿著封條陸硯還真想和她聊聊。

想必張野他們走的時候被她撞見了,這是在調侃?

“托您的福,現在我能湊齊五個人開黑的隊友,都算過命的交情。”

“我也沒辦法,西側梁柱傾斜率102,理論上說,達到07足夠啟動危房審查流程。”

當一個人心有不滿的時候,對方說什麼都像是挑釁。

陸硯突然掀開牆麵遮擋布:“看清楚了!有沒有可能這是1935年施工隊故意做的泄力傾角!”

“可是我們要按照現在的標準來下定論。”

楊靈推了推防藍光眼鏡,接著貼封條,膠水刷過雕花門框時,黏住了幾根翹起的木刺。

好一副‘詩情畫意’的模樣。

“楊博士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百年老房子按現在的標準下結論?”

現實就是這麼奇怪,當年沒這個傾角便是‘不專業’,而今整個項目卻因為曾經過於專業而陷入‘危情’。

楊老頭不勸還好,他既然提到了陸硯還真多少有點情緒,抓起激光測距儀對準她鼻尖:

“那您測測現在咱倆的安全距離合不合規範?”

紅光在她眉心晃成個小太陽,“三米二——按住建條例是不是該報警了?”

“你的幽默感要是能轉化成功率,老洋房昨天就該自動翻新了。”她側身避開光束,有些不悅,“順便提醒,阻撓正常程序可以追加處罰。”

“不敢不敢,我就是好奇,您這標準要是用在選男朋友上,身高差超過三厘米是不是得直接淘汰?”

陸硯也不想被情緒左右,可話趕著話,情緒自誕生起,以某種方式宣泄出去就成了它的宿命。

有的人選擇把它物歸原主,有的人則任由它在身體裡撞,震得五臟肺腑都不得安生。

顯然,此刻陸硯選擇了前者。

“我沒這麼無聊,我的儀器也不負責測量這種無聊數據。”

“巧了,我的水平儀倒是測出來——”他憋著股勁,猛地拉開窗簾,準確說是一塊落滿灰塵的布,陽光洪水般湧進來,“楊博士今天的口紅顏色比安全警戒線還紅三個色號。”

這句話讓她耳尖動了動,像被驚擾的雀鳥,臉上寫滿防備。

封條突然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她伸手去按時,陸硯的手‘哐’地壓住另一端:“您說這老木頭要是有知覺,是願意被數據判死刑,還是讓懂它脾性的匠人修修補補再活十年?”

兩人離得很近,陸硯笑了笑,他想起來顧南喬也是用這招逼她就範的。

如今倒是有點精神勝利的感覺。

“我不是判官,是‘醫生’。病危通知書不代表放棄治療,是要更謹慎”

“謹慎到給它裹上保鮮膜等腐爛?數據能當飯吃嗎?”

“我的職責是確保修繕過程合規合法,至於陸師傅的被害妄想——”她直視陸硯,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建議谘詢專業機構。”

有病就去治,嗬,文化人連罵人都拐彎抹角。

就和斃掉這個項目一樣,哦對了,美其名曰‘停工整頓’。

引線點燃某種不該有的情緒,他還是以輕快的口吻說:“行啊,楊博士就守著您那套程序正義當聖旨!等這房子塌了,記得在廢墟上立塊碑——刻上‘死於絕對合規’喲!”

好話沒用,那索性誰也不慣著誰了,陸硯是這樣想的。

門框在他離開的響動中簌簌落灰,楊靈捏著最後一張封條僵在原地,白皙的臉上保留著一種未經雕琢的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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