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鉛灰色的天光給鹹陽城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冷硬的邊。林墨在饑餓中醒來,腹中的絞痛比昨夜更甚,那幾株馬齒莧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儘。他掙紮著起身,凍僵的手指觸到嘴角殘留的草渣,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不能再等了。他必須進城。
鹹陽城,這座未來將成為天下中心的巨城,此刻像一頭沉睡的鋼鐵猛獸。林墨遠遠望去,隻見高聳的夯土城牆直插灰蒙蒙的天際,牆垛上隱約可見甲士的身影,森然的矛戈在晨光中反射著冷光。城南的正門——安門,更是寬闊得驚人,數丈高的城門洞開,卻不見想象中的車水馬龍,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和幾輛載貨的牛車,正排著隊,在城門衛兵的嚴密盤查下緩緩進入。
林墨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爛的衣衫,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個瀕死的流民。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能讓他保持清醒。他混在幾個同樣麵黃肌瘦的行人後方,朝著城門走去。
越靠近城門,氣氛越是壓抑。兩名膀大腰圓的秦兵手持長戟,站在門洞兩側,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進城的人。他們身上的黑色盔甲和臉上的肅殺之氣,無聲地宣示著秦法的嚴苛。
“姓名?籍貫?入城何事?”一個滿臉橫肉的衛兵攔住了林墨,粗聲喝問,手中的長戟往前一送,冰冷的戟尖幾乎抵到他的咽喉。
林墨心臟狂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想起原身記憶裡零碎的信息,以及昨夜苦思冥想編好的說辭,用帶著濃重口音的秦地土話(這是原身殘留的本能)低聲回答:“回……回軍爺,小人……墨,來自……涇陽鄉下,爹娘沒了,想……想進城找個活計……”
他故意將聲音說得顫抖而卑微,同時低下頭,露出脖頸處因饑餓而凸起的喉結,做出一副怯懦惶恐的樣子。這副姿態果然讓衛兵的眼神緩和了一些,但警惕並未減少。
“涇陽?可有戶籍木牘?”另一個衛兵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上下打量著他,“無籍者擅入鹹陽,按律當黥為城旦!”
“木牘……小人路上丟了……”林墨心中一緊,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戰國時期,秦國實行嚴格的戶籍製度,“什伍連坐”,沒有戶籍,形同黑戶,寸步難行。
“丟了?”橫肉衛兵冷笑一聲,“怕是根本沒有吧!哪裡來的流民,竟敢騙到鹹陽城下來?”
他說著,伸手就要來抓林墨的衣領。林墨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感似乎也隨之波動了一下,讓他的動作比平時敏捷了一絲。
“軍爺饒命!軍爺饒命!”林墨連忙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小人句句屬實!實在是家鄉遭了災,爹娘餓死,小人一路乞討才到這裡,木牘在過河時被水衝走了……求軍爺開恩,給小人一條活路吧!”
他一邊磕頭,一邊偷偷觀察衛兵的臉色。他知道,秦法雖嚴,但也並非完全不講情理,尤其是對這些底層的衛兵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抓到明顯的奸細或逃犯,否則未必願意多生事端。
果然,見林墨這副淒慘模樣,又哭又求,兩個衛兵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行了行了,嚎什麼喪!”橫肉衛兵用戟杆戳了戳林墨的後背,“鹹陽城裡也不是隨便能進的,沒有戶籍,就隻能去城外的‘閭左’安置區等著,若是有工坊或富戶願意收留你做仆役,或許能由保人作保,辦個臨時的‘符’。”
他口中的“閭左”,是秦國安置流民和貧農的區域,地位低下,屬於編戶齊民之外的邊緣群體。但對林墨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林墨連忙又磕了幾個頭,才敢站起身。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馬蹄聲和嗬斥聲。隻見一隊騎兵簇擁著一輛裝飾簡樸卻難掩威嚴的馬車駛來,衛兵們見狀,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露出恭敬的神色,剛才的凶神惡煞一掃而空。
馬車在城門口稍作停留,車窗的帷幔被掀開一角,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麵色黝黑,眼神銳利,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他隻是淡淡掃了林墨等人一眼,便放下了帷幔。
“是內史府的車駕!”有認識的行人低聲嘀咕。
內史,是秦國管理鹹陽及京畿地區的最高長官。林墨心中一動,連忙低下頭,避開了那道銳利的目光。他能感覺到,那目光中蘊含的壓力,絕非普通衛兵可比。這就是權力的滋味嗎?僅僅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生畏懼。
馬車很快駛入城中,衛兵們也恢複了之前的狀態,但對林墨的盤查明顯加快了。
“滾吧滾吧,去閭左待著,彆在這裡礙事!”橫肉衛兵不耐煩地揮揮手。
林墨如蒙大赦,不敢停留,連忙低著頭,快步穿過城門洞。
一進入城內,眼前的景象與城外的荒涼形成了鮮明對比。寬闊的街道用夯土鋪成,雖然比不上現代的柏油路,但也平整堅實。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有簡陋的民居,也有氣派的府邸,偶爾還能看到懸掛著“酒肆”、“布莊”、“鐵鋪”幌子的店鋪。街上行人往來,雖然大多行色匆匆,衣著樸素,但秩序井然,很少有喧嘩打鬨的現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煙火、牲畜和某種香料的味道,比起破廟外的死寂,這裡充滿了活人的氣息,卻也帶著一種壓抑的、被無形規則束縛的感覺。
林墨不敢多看,按照衛兵的指點,沿著城內西側的街道,朝著所謂的“閭左”安置區走去。他能感覺到,路上行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冷漠,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他知道,自己這副流民的模樣,在這座井然有序的城市裡,就像一個不和諧的音符。他必須儘快找到落腳之處,找到食物,然後想辦法獲得一個合法的身份。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街道漸漸變得狹窄,房屋也更加破舊擁擠。空氣中的異味更濃了,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人坐在牆角,眼神麻木。這裡應該就是“閭左”了。
林墨找了個相對偏僻的牆角坐下,背靠著冰冷的土牆,大口地喘著氣。進城的驚險讓他心有餘悸,而眼前的景象也讓他對秦國的社會結構有了更直觀的認識——這是一個等級森嚴、秩序至上的國家,對有功者賞賜豐厚,對“無用”的流民卻極其冷漠。
“得想個辦法……”他揉著餓得發疼的肚子,目光在安置區裡逡巡。這裡的人大多和他一樣,是失去土地的流民,或者是犯了輕罪被剝奪戶籍的人。想在這裡找到“活路”,難如登天。
難道真的隻能等著被某個工坊或富戶買走,成為一個沒有自由的仆役?
林墨不甘心。他有知識,有那卷神秘的古籍,他的目標絕不僅僅是活下去。他抬起頭,望向城市中心那片隱約可見的高大建築群,那裡是秦王宮的方向。
“嬴政……”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你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體內的那絲氣感又輕輕波動了一下,似乎比昨夜更加活躍了一絲。他心中一動,或許,在這個人人信奉“耕戰”的國度,他可以換一種方式……
他閉上眼,悄悄運轉起古籍中的法門,嘗試著再次引導那絲氣感。雖然依舊微弱,但每一次循環,都讓他感覺身體的疲憊稍有緩解,頭腦也更加清醒。
“當務之急,是填飽肚子,然後……讓自己變得‘有用’。”林墨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他不能再像原身那樣被動地等待,他要主動出擊。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開始在閭左安置區裡仔細觀察起來。他在尋找機會,一個能讓他在這座鋼鐵巨城中,真正立足的機會。而鹹陽城的大門,雖然隻向他敞開了一條縫隙,但他知道,隻要進去了,就有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