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殿前那熔融的玉階印記尚未冷卻,星艦已在虛空墳場深處隱沒。主控艙的金屬牆壁倒映著幽藍星圖,狗蛋獨自站在舷窗前,熔金色的瞳孔深處,跳動著的不再是碾壓強敵後的漠然,而是一種沉入骨髓的、無聲的寂寥。
窗外,破碎的星辰殘骸無聲漂浮,如同宇宙葬禮上凝固的塵埃。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曠感攫住了他。阿月沉默地在主控台前調校著星艦的隱匿參數,淩霜的晶化投影在角落散發出穩定而冰冷的數據流光芒。一切如常,卻又截然不同。少了那個總是繃緊脊梁、眼中燃燒著冰冷複仇火焰的身影。
夜深。星艦內部模擬的星辰光芒黯淡下來。狗蛋沒有回艙室,隻是隨意靠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指尖,一縷微弱卻異常純淨的淡金色星火無聲燃起。這不是他的力量,而是蘇三最後留下的星火本源。它不再熾熱灼人,反而帶著一種溫潤的暖意,像少年沉默時偶爾流露出的、被仇恨掩蓋的柔軟。
一幕幕畫麵在狗蛋眼前閃過:青雲宗廢墟裡,少年咬緊牙關,徒手挖掘著親人晶化的殘骸,指甲翻裂,指縫滲血;玄天宗地牢深處,他蜷縮在肮臟的角落,一遍遍用碎石在牆壁上刻下“昊天”二字,眼中是野獸般的恨意與孤絕;熔岩河孤峰絕境,他肩扛詛咒黑氣,紅蓮業火將熄,卻仍嘶吼著擋在阿月身前……
那個沉默寡言,將所有痛苦和仇恨都嚼碎了咽進肚子裡的少年。他活著隻有一個目標——複仇。可最後,他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汙穢黑暗時,眼神竟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近乎悲憫。
“枷鎖……”狗蛋摩挲著掌心那縷微弱的星火,低聲自語。蘇三最後的話語,如同烙印刻在心頭。昊天宗用掠奪的“永恒”鎖住了整個大陸的上升通道,星輝的先輩在反抗中迷失,被力量反噬成了更大的枷鎖。蘇三看破了,所以他選擇用自己這把“鑰匙”,去嘗試打開那扇通往毀滅的門。
他解開了噬魂爐的實體枷鎖,卻又給所有修行者套上了更無形、更致命的心魔之鎖。
“值得麼?”狗蛋對著掌心那縷微弱的星火發問。為了那些麻木的、被昊天宗馴化的、甚至在他踏碎玉階時依舊投來仇恨目光的芸芸眾生?
星火靜靜燃燒,沒有回答。但狗蛋心中,卻有了答案。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種,越來越亮。昊天宗用恐懼和力量編織牢籠,底層之人早已被抽去了脊梁,隻知匍匐。蘇三這樣的犧牲,太過悲壯,太過遙遠,如同夜空劃過的流星,短暫照亮黑暗,卻無法驅散長久盤踞的麻木與絕望。
他們需要的不是另一個需要仰望的、注定犧牲的悲劇英雄。
他們需要的是光,是火,是看得見、摸得著、甚至能讓自己也燃燒起來的——希望!
“阿月,淩霜。”狗蛋的聲音在寂靜的主控艙響起,低沉而堅定。
兩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調取所有現存文明數據庫,篩選。”狗蛋站起身,熔金色的瞳孔如同點燃的恒星,映照著舷窗外無儘的虛空,“篩選那些在絕境中掙紮、被壓迫、被判定為‘廢物’、卻最終憑借自身意誌和不屈,打破枷鎖,逆流而上的…傳奇故事。”
“篩選目標?”阿月的量子之瞳亮起。
“故事模板。”狗蛋的目光掃過全息星圖中被標記的、如同巨大毒瘤的昊天宗疆域,“那些能讓被鞭子抽打也不敢抬頭的采藥童子,能在萬獸峰深淵裡被妖氣侵蝕的雜役,能在丹獄毒煙中苟延殘喘的爐工…聽到後,眼中能重新燃起一點火星的故事!”
淩霜的晶化投影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高速運算光芒,冰冷的電子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指令確認。啟動跨文明敘事數據庫掃描。篩選關鍵詞:底層逆襲、意誌覺醒、力量突破、偶像塑造、精神圖騰……”
無數信息流如同星河瀑布般在主控台上方刷過。來自不同星域、不同時代、不同種族的史詩、傳說、曆史記載被高速解構、分析、提煉。
“模板a:編號e773星域,‘廢柴崛起’敘事結構。核心元素:天才隕落、受儘屈辱、意外奇遇(概率:978存在外力介入)、隱忍修煉、強勢歸來、打臉複仇。情感曲線:壓抑爆發宣泄。目標群體:受挫年輕個體。代表符號:‘炎帝’蕭火火。”淩霜的聲音毫無波瀾地報出。
一副動態畫麵被投影出來:破敗的家族院落,少年被當眾退婚,戒指中神秘殘魂蘇醒,異火焚天,最終踏上巔峰。
“模板b:編號x221星域,‘係統金手指’輔助敘事。核心元素:平凡、天降奇物(係統老爺爺神器)、任務引導、資源傾斜、高速成長、扮豬吃虎。情感曲線:新奇爽快掌控。目標群體:渴望捷徑與機遇者。代表符號:‘武祖’林玄。”又一個畫麵:懸崖底撿到神秘小瓶,催生靈液,一路開掛。
“模板c:編號s099星域,‘背負血海深仇’敘事。核心元素:家族宗門覆滅、唯一幸存者、隱姓埋名、苦修絕學、步步為營、最終清算。情感曲線:悲憤堅韌複仇。目標群體:具有強烈仇恨驅動者。代表符號:‘修羅’羅峰。”畫麵慘烈:宗門被滅,少年於屍山血海中爬出,眼神如冰。
狗蛋的目光掃過這些被淩霜精準提煉出的“模板”,熔金色的瞳孔深處,沒有對故事本身的評判,隻有冰冷的計算與…一絲決然。
“很好。”他緩緩開口,“但還不夠‘本土化’。”他指向星圖中昊天宗疆域幾個被重點標記的區域:藥峰下彌漫毒氣的“百草窟”、萬獸峰深淵旁堆滿屍骸的“埋骨地”、丹獄外圍飄散著焦糊味的“廢渣場”。
“我們需要更契合這個熔爐的‘火種’。”狗蛋的聲音斬釘截鐵,“蕭火火,可以是百草窟裡那個每日被毒藤鞭打、卻偷偷用破損玉瓶收集最毒草露、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毒翻監工的采藥童子。林玄,可以是埋骨地裡那個被判定為‘廢脈’、隻能與妖獸屍骸為伍、卻在屍骸中找到一塊奇異骨片並與之共鳴的倔強少年。羅峰…可以是廢渣場深處,全家被藥峰丹師抽魂煉丹、僥幸逃脫、每日在毒火餘燼中掙紮求存的複仇之魂!”
他猛地握拳,掌中蘇三留下的那縷星火驟然明亮:“他們不需要知道星艦的存在!他們隻需要一場‘奇遇’!一塊蘊藏殘缺功法的‘古玉’,一株能洗筋伐髓的‘異草’,一個在絕望呢喃時於識海中響起的、指引方向的‘神秘聲音’!”
“阿月!”狗蛋的目光銳利如刀,“動用最高權限,掃描鎖定昊天宗疆域內所有符合‘火種’潛質的底層個體!篩選標準:意誌堅韌,身處絕境,心懷不甘!準備‘金手指’投放程序——將我們數據庫中那些基礎、安全、上限高且契合此界法則的入門功法、煉體術、精神冥想法…進行本土化封裝!”
“指令確認。”阿月清冷回應,量子之瞳中數據流奔湧,“正在建立目標模型庫。‘金手指’封裝協議啟動。偽裝方案:古修士遺跡逸散、靈物自晦、血脈覺醒、瀕死頓悟…確保‘奇遇’邏輯自洽。”
“淩霜!”狗蛋轉向晶化投影,“建立獨立推演沙盤!代號:‘薪火’!對每一個選中的‘火種’,模擬其成長路徑,計算昊天宗乾預概率,預設危機應對方案!在他們真正遭遇生死大劫時…提供‘恰到好處’的支援!記住,是‘恰到好處’,讓他們以為是自己的意誌和運氣!我們隻是…命運的推手!”
“沙盤‘薪火’建立中…”淩霜的投影光芒流轉,“推演核心:製造‘幸存者偏差’與‘天命所歸’的敘事邏輯。外力介入將嚴格模擬‘隨機性’與‘巧合性’,確保‘火種’對自身‘主角’身份深信不疑。”
狗蛋走到巨大的舷窗前,熔金色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金屬,投向那片被昊天宗陰影籠罩的廣袤大陸。他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在黑暗中掙紮的“蘇三”,看到了那些麻木瞳孔深處尚未徹底熄滅的火星。
“昊天宗用恐懼統治,用力量碾壓,將眾生視為薪柴。”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那我們就點燃希望,傳播傳奇,讓薪柴…自己燃燒起來!”
“讓‘蕭火火’在百草窟的毒霧中崛起,讓‘林玄’在埋骨地的屍骸裡找到力量,讓‘羅峰’在廢渣場的餘燼中重燃複仇之火!讓他們的事跡,如同野火,在雜役的窩棚裡,在礦奴的鐐銬下,在那些被判定為‘廢物’的絕望心靈中…口口相傳!”
他的指尖,那縷源自蘇三的純淨星火跳躍著,被他輕輕一彈。
嗡!
星火沒入主控台中央的全息星圖,瞬間化作無數細碎的金色光點,如同億萬顆微小的種子,灑向星圖中那片汙濁的黑暗疆域。
“行動代號——”狗蛋的聲音如同宣告一個時代的開端,在寂靜的星艦內回蕩。
“火種計劃。”
“為蘇三,也為這熔爐裡…每一個不願再做薪柴的靈魂。”
星艦之外,死寂的星骸墳場無聲旋轉。而在那被標記為“昊天”的龐大陰影之下,一粒粒微不可查的“火種”,正悄然落入最深的汙泥與絕望之中,等待著破土而出的契機。塑造偶像的巨輪,已在無聲中啟動,它的目標,是顛覆整個燼墟大陸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