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藏室位於山莊一樓最偏僻的角落,旁邊緊挨著的雜物間堆滿了積塵的舊家具和廢棄的園藝工具。空氣裡彌漫著陳腐的灰塵和淡淡的黴味,與周伯身上那股混合著木蠟和清潔劑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周伯引著林默,腳步輕捷地繞過一堆蒙著白布的椅子,來到雜物間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的地麵上,原本覆蓋著一塊邊緣磨損的舊地毯。此刻地毯被掀開一角,露出下方一塊顏色略深於周圍地板的方形區域——一個隱蔽的地窖入口。
“就在這裡下麵,林先生。”周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認感。他蹲下身,手指摳住地板邊緣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凹槽,用力一提。一塊約一尺見方的厚重木板應聲而起,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濃重的、混合著土腥和某種難以名狀消毒水味道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一架狹窄、陡峭的木梯向下延伸,沒入黑暗。
“下麵是什麼?”林默問道,目光銳利地掃過洞口邊緣。木板內側邊緣有清晰的、經常開啟摩擦留下的痕跡,說明這個入口並非無人知曉的荒廢之地。
“一個…很小的舊地窖。以前大概是用來存放根莖類蔬菜的,後來廢棄了,堆些不用的雜物。”周伯解釋道,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清理的時候,挪開幾個空箱子,在角落的縫隙裡…發現的。”他指了指洞口。
林默沒有猶豫,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微型強光手電,擰亮。一道雪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下方狹窄的空間。木梯看上去還算結實。他回頭看了一眼周伯:“你在這裡守著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林先生。”周伯微微躬身,退後一步,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洞口陰影裡。
林默深吸一口氣,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梯,謹慎地向下走去。梯子不長,隻有七八級。腳踩到堅實冰冷的地麵時,他立刻用手電掃視四周。
空間確實不大,約莫十來個平方。四周是粗糙的石壁,地麵是夯實的泥土。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鬱的泥土和陳年塵埃的味道。角落裡堆著幾個破爛的空木箱和幾捆早已乾枯腐朽的稻草,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網。手電光柱移動,最終定格在周伯所說的“角落縫隙”——那是兩個巨大、沉重的空陶甕後麵,緊貼著牆壁的一小片陰影地帶。
林默跨過地上的雜物,小心地挪開陶甕。手電光精準地打在那個縫隙裡。
那裡散落著幾樣東西:
幾個撕開的、印著外文標簽的鋁箔藥板。標簽已經被撕掉大半,但殘留的部分能看到一些複雜的化學名稱縮寫和一個清晰的、獨特的紫色十字lo。
幾支使用過的、針頭已經彎曲變形的注射器。透明的塑料針筒內壁殘留著少量乾涸的、暗黃色的不明液體痕跡。
一團沾染著深褐色汙漬的脫脂棉。
一個壓扁了的、同樣印著紫色十字lo的硬紙板小盒。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周伯的判斷沒錯,這絕不是山莊常備的家庭醫療耗材。那些標簽上的縮寫和那個獨特的紫色十字標誌,透著一股專業甚至…隱秘的氣息。使用過的針劑?彎曲的針頭?深褐色的汙漬(很可能是乾涸的血跡)?這一切都指向了某種非正規的、甚至可能是非法的醫療操作。而且,這些東西被刻意丟棄在這個廢棄地窖最隱蔽的角落,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他蹲下身,沒有直接用手觸碰,而是用手電光仔細照射著每一件物品,觀察細節。那深褐色的汙漬在強光下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質感。那個紫色十字的lo…他似乎在哪裡見過相關的資料,但一時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手電光無意間掃過陶甕挪開後露出的牆壁底部。在潮濕的泥土和石塊的接縫處,光線捕捉到了一小片反光——不是金屬,更像是某種光滑的塑料或樹脂材質。
林默立刻將光束聚焦過去。
那是一個被半埋在泥土裡的小東西,隻露出一個角。他小心地用隨身攜帶的證物袋隔著,輕輕將其撥弄出來。
是一個小巧的塑料藥瓶。瓶身是深棕色,避光設計。瓶蓋已經不見了。瓶子是空的,但瓶身上貼著一個標簽。標簽同樣被撕掉了一部分,但殘留的部分清晰地印著:
品名:後麵被撕掉。
主要成分:一行複雜的外文單詞,其中“benzodiazee”(苯二氮卓類)幾個字母赫然在目!
規格:被撕掉。
紫色十字lo再次出現,比藥板上的更清晰。
最下方,殘留著半個手寫的簽名筆跡,字跡潦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那是一個“沈”字的起筆部分!
林默的呼吸幾乎停滯。苯二氮卓類!強效鎮靜劑、抗焦慮藥物!過量使用會導致意識模糊、呼吸抑製甚至死亡!而這個瓶子,這個帶有“沈”字簽名殘留的瓶子,被丟棄在這堆醫療垃圾的最深處!
沈曼!她隨身攜帶的藥箱!她聲稱給歐陽先生送的隻是“緩釋降壓藥”!
刹那間,書房裡沈曼蒼白的臉、她身上那股獨特的藥味甜香、她對於香料解釋時的語無倫次、她看到錄音設備時的極度震驚、以及她最終崩潰的絕望…所有的畫麵在林默腦海中飛速閃過,與眼前這個小小的、致命的空藥瓶串聯在一起!
動機?能力?機會?藥品來源?沈曼似乎一下子具備了所有嫌疑人的要素!她作為私人醫生,有最正當的理由接近歐陽先生並讓他服藥。她有機會在送藥時做手腳。她可能利用了自己特製的香料掩蓋某些氣味或行為。她甚至可能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比如被歐陽先生掌握了把柄?),精心策劃了利用錄音設備製造時間差的謀殺!她剛才在樓上的崩潰,是演技?還是罪行敗露後真實的恐懼?
巨大的衝擊讓林默感到一陣寒意,比地窖本身的溫度更甚。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空藥瓶裝入單獨的證物袋,連同其他幾樣醫療垃圾也一並妥善收集。必須立刻將這些關鍵物證送檢!瓶內的殘留物、針筒內的液體痕跡、棉球上的汙漬…技術分析將能給出更確鑿的答案。
他站起身,手電光再次掃過這片充滿罪惡氣息的陰暗角落。沈曼的形象在他心中瞬間變得無比複雜和危險。那個冷靜自持的女醫生,皮下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張麵孔?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手電光劃過地窖入口正下方那片牆壁——那是他下來時背對著的方向。光線掃過粗糙的石壁,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林默凝神看去。
那似乎是一塊嵌在石壁裡的、顏色略深的石板,像是後來封堵上去的。吸引他目光的,是石板中央,被人用尖銳的硬物,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圖案:
那是一個極其簡陋、卻無比清晰的直角符號!兩條短促的直線,近乎垂直地相交在一起,刻痕深入石質,帶著一種倉促、用力甚至…絕望的痕跡!
這個符號!
林默的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包著懷表碎片的白紙,在昏暗的手電光下,迅速調整角度。
懷表碎片背麵那個微小、精致、線條規整的直角符號,在反光下再次清晰地顯現出來。
地窖石壁上這個粗糙、巨大的直角符號!
一大一小,一精致一粗陋,卻一模一樣!
它們指向同一個源頭?同一個含義?同一個…警告或標記?
懷表的秘密,沈曼的藥品,神秘的直角符號…這三條看似獨立的線索,在這個陰冷潮濕的廢棄地窖裡,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轟然交彙!
林默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這起案件,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錯綜複雜,更加黑暗深邃。沈曼是凶手嗎?還是…她也是這巨大謎局中的一枚棋子?甚至…一個被刻意引導指向的犧牲品?
他收起證物和懷表碎片,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石壁上那個粗糲的直角符號,仿佛要將它烙印在靈魂深處。然後,他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攀上木梯。
“周伯!”林默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從地窖口傳出。
守在洞口的老管家立刻應聲:“林先生?”
“立刻封鎖這個雜物間和地窖入口!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包括你!”林默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爬出洞口,拍打著身上的塵土,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住周伯那張布滿皺紋、此刻顯得格外深沉的臉,“另外,帶我去看山莊所有出入口,特彆是近一個月內的訪客記錄!尤其是…那些可能攜帶醫療物品的人!”
周伯的眼神在林默手中那鼓鼓囊囊的證物袋上飛快地掠過,瞳孔深處似乎有暗流湧動。他沒有多問,隻是沉穩地點頭:“是,林先生。記錄在門房,請隨我來。”
林默大步流星地跟著周伯向外走去,心中卻翻江倒海。山莊裡還藏著多少秘密?那個直角符號,是凶手的標記,還是…某種求救的信號?沈曼現在單獨留在樓上小會客室…她會不會…
這個念頭剛起,一聲淒厲、短促、仿佛被硬生生扼斷的女性尖叫,猛地從二樓方向傳來,撕裂了山莊死一般的寂靜!
是沈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