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明鑒!”
南宮玨整肅衣冠,抱拳道:“屬下雖才疏學淺,然每見餓殍遍野、烽煙四起,未嘗不痛心疾首。惟願以微薄之智,助大人安定一方,使百姓得享太平。”
“安定一方,得享太平?嗬……說來容易……”
林川望著遠處的山巒,“那依你之見,當如何著手?”
“大人,如今我朝藩鎮割據,已呈’八王爭朔’之勢,邊陲更有狼戎鐵騎虎視眈眈,可謂’外憂內患'。鐵林堡地處要衝,正當未雨綢繆。屬下思慮再三,鬥膽獻上八字方略:廣積糧秣,藏鋒守拙。”
林川眉頭一挑:“廣積糧秣,藏鋒守拙?”
“正是!”南宮玨點點頭,“廣積糧秣,實乃亂世立足之本。如今朝廷稅賦沉重,各州糧道時斷時續。若遇戰事,縱有金山銀山也難換一口果腹之糧。”
他指著鐵林堡周邊的地形:“屬下觀察多日,以鐵林穀為中心,可開辟新田千畝,而北部黑水河畔的淤地,若能建起戍堡,亦可墾荒成肥田,若得妥善經營,不出兩年,堡內儲糧可保無憂……”
林川若有所思地點頭:“那藏鋒守拙……”
南宮玨壓低聲音:“大人明鑒,如今朝堂上下,鋒芒畢露者多不得善終。屬下建議,明麵上維持遊擊營規製,暗地組建預備營。譬如,可借狩獵之名操練射藝,以修繕城防為由訓練工兵。對外示之以弱,蓄勢待發。”
林川輕歎一聲:“懷瑾啊,以你的才學,留在鐵林堡實在委屈了。”
南宮玨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我這裡不過是個戍衛所,我也隻是個區區百戶。”
林川笑了笑,“你本可在州府謀個更好的前程……”
“大人!”南宮玨低聲道,“屬下追隨大人雖時日尚短,卻已親見大人設計斬韃子百人騎;又見大人除通敵奸佞於未發之際;更不必說大人收容流民,推行軍屯之策、工分製,大人雖僅為百戶,可這等胸襟氣度,豈是尋常百戶可比!”
林川搖搖頭:“胸襟氣度又有何用?那癩蛤蟆氣度再大,也終歸是井底之蛙。”
“大人此言差矣。井底之蛙若真能一躍而出,未必不能化龍騰空!”
說完,南宮玨便深深拜下。
“行了,說這些做什麼?快起來!”林川趕緊將他扶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彆動不動就下跪磕頭!”
“大人……”
南宮玨看著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熱流。
想當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一卷《春秋》在手,便覺胸中自有百萬雄兵。
如今想來,何等天真!
自以為熟讀聖賢書便可治國平天下,卻不知這世道,早已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而如今,在這小小的鐵林穀,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了施展的天地。
這怎能不讓他激動莫名!
而林川此刻,也是感慨萬分。
前世讀過的曆史,那些亂世之中崛起的梟雄,無不是緊握錢糧、收攏人心,方能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中殺出一條血路。
南宮玨這“廣積糧秣,藏鋒守拙”八字,看似簡單,卻直指亂世生存的要害。
正如《孫子兵法》所言:“善戰者,先為不可勝”。
這八字方略也好,自己在推進的新技術、新戰法、新武器、新政策也罷,不正是“先為不可勝”的最佳詮釋嗎?
他看向身旁的南宮玨。
隻見這位年輕的謀士正凝視著城下的流民,眼中閃爍著光芒。
林川心中暗自感歎:此子能見微知著,既懂屯田積糧的務實之道,又明韜光養晦的存身之理。這般見識,莫說在這邊關小堡,便是放在朝廷裡,也當得起一聲“經國之才”。
晚風送來遠處流民孩童的嬉笑聲。
林川忽然開口問道:“懷瑾,你說這工分製推行下去,來年能開墾多少荒地?”
南宮玨不假思索道:“若按現有兩千勞工計算,每人每日墾荒半分地,來年春耕前至少可辟良田三千畝。”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屬下建議先修渠蓄水,保灌溉收成,再集中開墾黑水河沿岸,循序漸進。”
林川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樣既能著眼大局,又能注重實效的謀士,當真是上天賜予鐵林堡的瑰寶。
他拍了拍南宮玨的肩膀:“好!就按你說的辦!”
……
邊城大營,暮色如鐵。
“嘭”的一聲。
將軍營帳中,傳來茶壺爆裂的脆響。
帳外親兵對視一眼,緊張地吸了口氣。
“真是膽大包天!”
陳遠山一掌拍在案幾上,氣得渾身顫抖。
龐大彪道:“將軍息怒,那青州府軍這些年來處處掣肘,一直跟咱們不對付,何不乾脆趁此機會拔了他,也替王爺收青州,掃平阻礙……”
陳遠山胸口起伏片刻,搖搖頭:“不妥。王爺受封鎮北王還沒幾年,如今手握北境三州,都是當初西梁軍的地盤,西梁王早已頗有微詞,光是今年就參了王爺七道折子。若是貿然動了府軍,怕是又給王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可府軍指揮使通敵,這事兒板上釘釘!”
龐大彪道,“林川不僅送來了密信原件,連資敵的時辰、地點都摸得一清二楚。證據確鑿,就算動了府軍,西梁王也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陳遠山冷哼一聲,“你怎知這指揮使背後,沒有更大的狼?”
龐大彪麵色驟變,壓低聲音道:“將軍的意思是……西梁王他……與狼戎有勾結?”
“不可不防啊……”
陳遠山緩緩起身,來到帳前懸掛的疆域圖前,“當初西梁城破得蹊蹺,五千守軍竟擋不住八百狼戎騎兵!如今借著備戰之名,西梁王已擴軍至十萬之眾。更可疑的是,那些狼戎部落近來頻頻異動,偏偏都與西梁軍相安無事……”
龐大彪臉色煞白:“難道西梁王……想反?”
“不可亂說!”
陳遠山暗歎一聲,目光落在地圖上,久久沒有開口。
龐大彪點點頭:“將軍,那崔家一脈……怎麼辦?”
“崔明遠不過隻是個辦事的,沒了崔家,還有王家、李家、趙家。”
陳遠山擺了擺手,“找個怠慢邊軍的由頭,把他治了,府軍也說不了什麼。”
“喏!”龐大彪抱拳應聲。
“還有,跟林川打個招呼,剩下的那些士紳,先不要動,免得打草驚蛇。”
陳遠山轉身道,“這幾日,你親自去一趟黑水商號,查查崔家往北邊送了多少鐵料。記住,用商隊的名義,彆驚動府軍的眼線。”
“喏。”
帳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時分。
陳遠山揉了揉眉心,忽然問道:“林川送來的那個韃子俘虜,關在哪裡?”
龐大彪會意,低聲道:“那個血狼衛神臂手,已經關在了地牢最底層,除了咱們的人,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好。”陳遠山點點頭,“把大刑都伺候上,我就不信,查不出血狼的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