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眼前的木箱子裡,赫然擺著一錠錠雪花白銀。
這一箱子,足足有千兩之巨。
胡大勇蹲下身,手指擦過銀錠,突然“呸”地啐了口唾沫:
“總旗,這些銀子沾著官糧的血!指不定有多少戍邊兄弟,就因為這些臭錢餓斷了糧!”
林川點點頭,掀開箱底暗格,露出幾本賬本。
紙頁間還夾著半張泛黃的信箋,字跡歪斜潦草:
“一月十七,官糧三十車,付安家費八百兩……”
林川抓起賬本快速翻閱,瞳孔驟然收縮。
賬本裡密密麻麻記著交易明細:
從官糧數量到銀兩分贓,甚至連韃子商隊的接頭地點和暗號都赫然在列。
“張員外胃口不小啊……”
林川冷笑著合上賬本,“這千兩銀子,怕是用來買咱們的命!”
“現在怎麼辦?”胡大勇握緊腰間刀柄,“回去抓了那張員外?”
“抓他?”林川搖搖頭,“不,抓了就太便宜他了。”
“便宜他?”胡大勇一愣,“那不抓的話,咱們乾嘛,直接回去?”
“還有一天,韃子便要來拉糧車了。”
林川盯著胡大勇的眼睛,“想不想再乾個大的?”
“想啊!”胡大勇興奮道,“師父……”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戰兵,吐了下舌頭,改口道:“總旗,咱們殺韃子?”
“不,咱們不殺韃子。”
林川嘿嘿笑了起來,“咱們來個更大的……”
……
北麓山腳,鷹嘴村。
梆子敲過三更,王裡長從噩夢中驚醒。
夢裡那些戴鬥笠的身影又來了,這次他們沒帶銀子,隻帶了彎刀。
作為吃著朝廷俸祿的裡正,他比誰都清楚《大乾律》裡“通敵者誅九族”的條文。
可每當想起白日裡村民們啃著摻麩子的窩頭,想起自家婆娘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裳。
胸腔裡那點骨氣,就軟成了爛泥。
鷹嘴村……太窮了。
窮得連縣衙派來的稅吏都不願多待。
在兩國交界的夾縫裡,這個村子不過是隨時能被踩死的螻蟻。
去年冬天,隔壁黑石鎮就因為誤闖了韃子的馬隊,全村幾十口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張員外的馬車進村那天,王裡長正在村口給新墳填土。
“王裡正,想不想做樁一本萬利的買賣?”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句話,第二句是:
“保你們村太平,還能讓你家小子進州府的學堂。”
他攥著汗濕的衣角猶豫了三天。
直到月圓之夜,五輛蒙著黑布的大車悄無聲息停在自家院外。
車輪碾過地麵的悶響,混著車轅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聽得人心驚肉跳。
第二天正午,十來個戴著寬簷鬥笠的人策馬而來。
王裡長臉色瞬間煞白。
那些人靴筒上的獸皮裝飾,腰間彎刀的形製,分明是韃子!
直到沉甸甸的銀錠塞進掌心,王裡長才緩過神來。
“老哥是聰明人。”
對方拍著他的肩,手指像毒蛇般冰涼,“聰明人……都長命。”
往後的日子,這種煎熬愈發深重。
每隔兩月,總會有車隊借著夜色進村,有時從南邊過來,有時從北邊。
車上的貨物裹著浸透桐油的帆布,壓得車輪深深陷進泥地。
他不敢問,也不敢看。
隻是在交接時遠遠避開,任由冷汗把粗布短衫浸出鹽漬。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王裡長渾身一顫。
這次的大車數量很多,大院裡都裝不下了。
有幾台還藏在了墳場裡。
大車多,意味著給他的銀子也會更多。
可心裡總是不踏實。
莫名其妙的心慌。
“哢嗒!”
一聲輕微的聲響,從外屋傳來。
黑暗中,王裡長愣了愣神。
許是老鼠又在猖狂了。
自從有了銀子,家裡的糧多了,老鼠也多了。
連婆娘的身子都豐腴了許多。
被窩裡,婆娘翻了個身。
王裡長將手放在鼓鼓囊囊的胸脯,心裡安穩了一些。
可就在這時——
“哢嗒!”
又是一聲輕響,這次分明是從門閂處傳來的。
王裡長的手猛地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
這不是老鼠!
老鼠弄不出這樣的動靜!
他哆哆嗦嗦地摸向枕下,那裡藏著一把殺豬用的短刀。
“當家的……”婆娘迷迷糊糊地嘟囔,“咋還不睡……”
“噓——”王裡長一把捂住她的嘴。
“啊!”婆娘尖叫出聲。
“砰!”
房門被一腳踹開,幾個黑影如鬼魅般衝了進來。
火折子隨即被吹亮。
王裡長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記重拳砸在麵門上,頓時眼冒金星。
“彆動!”冰冷的刀鋒抵住他的喉嚨,“動一下就要你的命!”
婆娘嚇得渾身發抖,剛要哭喊,胡大勇一巴掌將她扇閉了嘴。
油燈被點亮,昏黃光暈裡,幾個漢子鐵塔般立在門口。
正是青羊山寨的打扮。
王裡長緊繃的肩膀陡然鬆懈,喉間溢出乾澀的笑:“原來是自家兄弟……”
心中卻狐疑不定。
這些家夥,為什麼要這般行事?
門外傳來腳步聲。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卻是甲胄在身。
那製式,不是府兵,而是……
邊軍總旗?
王裡長腦袋“嗡”的一聲。
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胯下湧出。
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勾結土匪是死罪,私通韃子更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總、總旗大人……”
王裡長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小的冤枉啊!都是他們逼我的……”
林川冷著臉沒說話,隻是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在王裡長眼前晃了晃。
王裡長如墜冰窟。
正是他親手記錄的交接明細!
“三月十七,大車十輛……”
林川慢條斯理地念著,每個字都像刀子剜在王裡長心上,“五月廿三,活人十個……”
念到此處,林川突然合上賬本:“這十個’活人’,是什麼意思?”
王裡長癱軟如泥,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
角落裡,婆娘突然劇烈掙紮起來,眼中滿是驚恐。
“當家的!”婆娘哭喊道,“瞞不住了!那些姑娘都被送去了北邊……”
胡大勇臉色驟變,一把揪住王裡長的衣領:“你們還販賣人口?!”
“大人饒命!”王裡長癱軟在炕上,褲襠已經濕透,“銀子,銀子都在地窖裡……”
“想拿銀子買命?”
林川冷笑一聲,“行啊,想活命,就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人儘管吩咐!”王裡長腦袋磕在炕頭上,咚咚作響。
“我隻給你一天的時間。”
林川說道,“把附近村子所有人家的耗子藥,都給我買來。”
“……啥?耗子藥?”
王裡長戰戰兢兢,愣在炕上。
其他兄弟也都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