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匠搖了搖頭,轉身走向裡屋。
林川和胡伍長這麼快就談妥了,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多餘。
掀開裡屋的簾子,昏暗的光線下,那個樟木箱子靜靜地躺在牆角。
他打開箱子,箱蓋發出“吱呀”一聲響。
箱底躺著一把長刀,刀鞘上纏著的紅繩已經褪成了暗褐色。
趙鐵匠的手指輕輕撫過刀鞘,上麵的木紋依然清晰可辨。
去年開春時,他和林老哥在榆樹下喝酒,借著酒興打賭,說一定要鍛出一把能傳家的好刀。
“這都是命啊。”
他喃喃自語,喉頭滾動了一下。
兩個多月的工夫,他守著爐火反複鍛打,林老哥時不時就來鐵匠鋪,帶著自家釀的米酒。
林老哥還開玩笑說,等到林川娶媳婦也打不出來。
誰能想到,秋收還沒開始,一場急病就把他帶走了……
“這把刀你拿著。”
他取出長刀,“精鐵打的,值五兩銀子。”
林川接過刀,沉甸甸的壓手。
刀鞘是普通的烏柏木所製。
他拇指輕推刀鐔,露出一線寒光。
林川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竟是一把標準的橫刀!
他忍不住讚歎一聲:“好刀!”
趙鐵匠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把這把刀的來曆說出口。
“趙叔,我沒那麼多銀子……”
林川剛開口,趙鐵匠就擺擺手:“不急,等你領了餉銀再給不遲。”
“那行!”林川點點頭,突然問道,“趙叔,有沒有弓?”
“弓?”趙鐵匠愣了一下,“隻有獵戶用的弓,對付韃子夠嗆……”
他搖搖頭,從牆角取出一張榆木弓,弓弦已經有些泛白。
林川試了試力道,眉頭微皺。
確實有點軟,能射三十米就不錯了。
他目光掃過鐵匠鋪,落在角落裡的幾枚箭簇上:
“趙叔,屯堡用的箭簇,就是這種?”
趙鐵匠點點頭,從牆角撿起一枚廢棄的箭簇遞給林川:
“就這式樣,三角鐵頭,杆子是樺木的。”
林川接過去,仔細查看。
這箭簇做工粗糙,隻是簡單鍛打成三角錐形,邊緣連開刃都不甚鋒利。
若是對付無甲目標尚可,但韃子多披皮甲,這種箭簇怕是連甲都難破。
“太普通了。”林川低聲道。
趙鐵匠嗤笑一聲:“軍器監統一發的,能好到哪去?就這,一個堡才配兩百支,射完了還得撿回來複用。”
林川沒說話,從炭堆裡抽出一根細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線條簡潔淩厲,很快勾勒出一個奇特的三棱形狀,尾部帶著細小的倒鉤。
“這是……”趙鐵匠眯起眼睛。
“改良箭簇。”林川輕聲道,“三棱帶血槽,入肉後旋轉撕裂傷口,倒鉤能帶出筋肉。對付披甲的韃子,比普通箭簇管用。”
趙鐵匠盯著地上的圖案,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年輕時也當過獵戶,自然明白這設計的狠辣之處。
半晌,他啞著嗓子道:“你小子…到底讀的什麼書?”
林川沒有回答,隻是指著地上的圖案:“趙叔,能打嗎?”
“能是能……”趙鐵匠搓了搓手上的老繭,“就是費工夫,一天最多打十五枚。”
“趙叔,那你就幫我打三十枚。”
林川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枚銅錢。
這是他最後的積蓄,“先付定金。”
趙鐵匠推開他的手:“說了不急。”他轉身走向鐵砧,背影在火光中顯得格外佝僂,“兩天後來取。要是……要是你沒回來,這賬就記你娘頭上。”
“謝謝趙叔!”林川說道。
趙鐵匠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
林川握著長刀,剛走出鐵匠鋪。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鑼聲。
“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村口的老槐樹下,裡長正拚命敲著一麵破鑼,嗓子都喊啞了。
幾個村民慌不擇路地往村裡跑。
林川眯起眼睛望向北麵。
官道儘頭騰起一片煙塵,隱約可見五六騎黑影正快速逼近。
“是狼戎斥候!”有人尖叫。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四散奔逃。
“都彆慌!”
林川大步走向槐樹,一腳踩在裡長放鑼的凳子上:“大家聽我說!”
聲音不大,卻讓亂哄哄的人群為之一靜。
眾人驚訝地望著這個平日大門不出的讀書人。
此刻他挺直的腰板和銳利的眼神,竟讓人感到幾分陌生。
“幾騎斥候而已,”林川環視眾人,“咱們村青壯少說有二十人,怕什麼?”
“讀書人懂個屁!”張老蔫縮在牆角直哆嗦,“那可是狼戎斥候!去年王家莊三十多口人,都死在他們手裡。”
“所以你們就等著被一個個砍頭?”
林川冷笑一聲,突然“唰”地抽出長刀,“誰跟我殺韃子?!”
人群沉默下來。
陽光下,刀身寒光凜冽。
有人小聲嘀咕:“秀才哥,你揮得動刀嗎……”
前身並未考取功名,“秀才哥”不過是村裡人給起的外號。
他話音未落,林川猛地轉身,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弧。
“哢嚓”一聲,碗口粗的樹枝應聲而斷,轟然倒地。
幾個年輕後生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來。
沒誰天生是孬種,隻是缺個領頭人。
“秀、秀才哥,我、我跟你去!”
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年站出來,是張老蔫的兒子張小蔫。
“小蔫你作甚?!”張老蔫大喊,“送死去嗎?”
“爹!”張小蔫梗著脖子,“我、我可不想,像、像你一樣,一輩子被、被人瞧不起!”
“你……”張老蔫一時語塞。
“算我一個!”王鐵柱握緊了鋤頭。
“還有我!”
“我也去!”
不多時,十一個青壯哆哆嗦嗦地聚在林川身邊。
手裡攥著鐮刀、鋤頭,還有個半大小子舉著根削尖的竹竿。
“走、走吧……”張小蔫咽了口唾沫,“趁他們還、還沒進村……”
“站住!”林川一把拽住他,“十一人打騎兵?你們想送死?”
“那、那怎麼辦?”
林川目光掃過村中縱橫交錯的土路,突然有了主意:“把他們引進村裡打。”
“啥?”眾人一臉茫然,“引進村子?”
“狼戎斥候馬術精湛,在開闊地帶我們毫無勝算。”
林川指向村中,“但村裡土路狹窄曲折,馬匹騰挪不開。我們熟悉每一條巷子,而且院牆能躲過對方的箭……”
張小蔫眨巴著眼:“可這咋、咋、咋打?”
“聽我安排!”
林川蹲下身,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快速畫了起來。
雖然聽不太懂林川的意思,但眾人眼中漸漸燃起希望。
遠處,狼戎斥候的呼哨聲已經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