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川從不曾試圖低估人性的醜惡。
柚檸從前發生過什麼他無意追究,也沒有時間和心力。
他當時隻想如果柚檸願意,來周家生活一段時間對她而言或許不是壞事。
爺爺是個看中情分的人,有了和他的這一場婚姻,即便有一天真的離婚,爺爺也不會和柚檸斷了來往,會照看著。
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麼,柚家好歹會看在爺爺的麵子上有所收斂。
再多的,周默川沒想管。
可他衝出門的那一刻卻像是忘了初衷,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柚檸看著他如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
爺爺說得對,她早已成為他的責任。
黑色邁巴赫一路疾馳,尾燈轉眼便消失在路口,最終刹停在柚家。
柚家不留任何一位傭人留宿,大宅裡隻有母女兩個。
黎豔和柚顔青正在客廳翻看新做的禮服,準備在參賽項目獲獎時穿。
“我女兒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藝術家。”黎豔摸摸女兒的臉,眼中露出零星癡態,“你是我的驕傲,你要永遠比範雲舒的女兒強。”
柚顔青額角跳了跳,不動聲色的躲開黎豔的手,“那當然。”
她總覺得黎豔手上有一股子血腥味,這讓身為女兒的她也不寒而栗。
房門突兀被敲響,似乎也驚醒了黎豔的美夢。
她神色變得陰鷙,甩開晚禮服起身去開門,口中低念,“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砰一聲拉開房門,黎豔臉上的表情空白一瞬。
“小,小川?”黎豔抽了抽嘴角,“你怎麼來了?”
乘著話音,柚顔青噌地從沙發上起身,驚慌的看向門口。
她的第一反應是她的畫還沒有完成,柚檸不能離開。
周默川下車後走的急,呼吸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喘,往屋內看,“柚檸呢?我來接她回家。”
“哦。”
黎豔賠笑,背在身後的手驅趕柚顔青,示意她去把上鎖的畫室打開,順便收拾柚檸的儀態。
“是找柚檸有什麼急事嗎?”黎豔餘光瞥見柚顔青已經上樓,讓開路迎周默川進屋。
她不認為周默川急匆匆趕來是因為小彆新婚關乎想念,而是說:
“有什麼需要柚檸去做的,儘管開口就是了。”
在黎豔眼裡,柚檸不過從一條狗,變成了能交換利益隨手擺弄的籌碼。
“沒什麼要她做的。”
周默川環顧四周,沒見到人,視線往樓上看去,聽到一點類似鐵鏈碰撞的動靜,“爺爺想她了。”
他尋著動靜往樓梯方向邁進一步,黎豔迅速攔住他,麵露難色,“這樣啊”
“小川。”黎豔轉著刻薄精明的眼珠,“柚檸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他們姐妹還沒玩夠,能不能再讓她住一陣子?三天,哦不,兩天。”
黎豔百般阻攔,周默川聲音冷下來,“讓開。”
如果被人知道柚顔青的畫都出自柚檸那個傻子的手筆,那她們母子就會淪為眾人眼中的笑柄。
她們將永遠敵不過範雲舒。
黎豔做賊心虛,生怕周默川硬來,乾脆半抱住對方的姿勢耍賴:
“周總這是要乾什麼?你們兩個不過是契約結婚,你給的錢可不夠我把女兒三百六十五天都賣給你。”
周默川擰眉,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黎豔想起很久之前在某個宴會上和周默川碰麵時的情景。
柚檸打翻了餐盤,醬汁染了她們滿身,眾目睽睽,她隻能耐著性子給小傻子擦洗,全程賠著慈愛的笑。
挨她們近的人都對她讚不絕口,唯有一旁的周默川目光冰冷,帶著不屑跟探究。
偏偏她一靠近,柚檸一臉驚慌,似是生怕彆人不知道她在柚家過的不好。
黎豔最終忍無可忍,將人帶去衛生間泄憤,專往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掐。
她火氣上來,沒個一時半刻清醒不過來。
黎豔美名在外,柚檸弄的又確實狼狽,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折磨柚檸。
可那天卻出了意外,酒店裡的破壞探測器被人砸碎,警報聲瞬間響徹宴會廳,黎豔以為火災發生,隻能隨著慌亂人群匆匆離開。
後來才知道,那天的探測器是周默川砸的。
不過那時人人都說,是周家內部紛爭讓周小少爺失了分寸。
黎豔雖未多想,但她從那時起便不喜歡這位周少爺,仿佛被人透過美豔皮囊看到了腐爛的身軀般,渾身不自在。
後來談起婚事,周默川也是公事公辦,半點晚輩對長輩的寒暄客套也無。
如今事已至此,黎豔也就懶得在這位精明到令人厭惡的年輕人麵前裝。
“周總何必這麼較真?不過是一個傻子而已。”
黎豔哼笑:
“你用得著的時候我把人全須全尾送去你麵前不就可以了?鬨大了誰都不好過。”
黎豔的話很是刺耳,可她堅信周默川不會因為一個傻子跟她撕破臉。
契約婚姻這事常見,但傳出去也是掉身價的,輕則丟臉,重則影響公司或品牌形象,就看怎麼添油加醋。
周默川有健全的女人不選,選了個傻子,要抹黑詆毀更是輕而易舉。
所以她認為在這樁婚事裡,他們互相製衡。
容城誰不知道周默川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父母的公司,斷不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人影響自身利益。
果然,她話音一落,周默川便後退了半步。
黎豔笑起來,然而笑意未達眼角,就聽到周默川說:
“看來夫人除了虐待傷人之外,還藏了了不得的秘密。”
周默川雙眼變得平靜而冷酷,“不知有沒有柚臨川利用字畫洗錢來的嚴重?”
黎豔嘴角抽搐,她是攥著周默川的把柄,可周默川捏著他們柚家的命脈。
柚家和周家在此之前沒有什麼生意上的往來,她隻聽說過小周總雷霆手段,卻是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年輕人的銳利與鋒芒。
“五分鐘。”周默川不等人反應,便下了最後通牒,“我要見到柚檸。”
柚顔青在樓上將周默川的態度聽的清清楚楚,見母親攔不住,匆匆打開畫室的門。
柚檸孤身坐在巨大的畫布前,溫暖的夕陽籠罩著她,卻隻能映出她的蒼白。
她被動靜嚇的縮起肩膀,眼珠卻轉也不轉地盯著畫布,抖著手說,“在畫,在畫呢。”
柚顔青幾步衝上去,一把拎起沒什麼重量的人,胡亂捋幾把頭發,盯著那張蒼白的臉警告:
“在柚家的事,你敢說出一個字,我保證,你和你的狗都活不成!”
柚檸眼睫亂顫,慌張點頭。
她一連在畫室呆了兩天,沒怎麼吃過東西,也不讓睡覺,眼眶凹陷眼底發黑,被柚顔青晃得頭暈眼花。
被柚顔青帶下樓時險些跌倒,一眼看到周默川站在樓下,還以為是做了夢,人還未清醒,就先笑了。
柚檸穿著不合身的運動服,滿身顏料,左手纏著一條不知從哪弄來的臟布。
她雙眼疲憊,蒼白的像太陽大些就能將她融化。
屋內靜得出奇,木質地板不知從哪裡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過來。”周默川嗓音忽然沾了些啞,“愣著做乾什麼?”
柚檸微微一怔,意外這次的周默川竟然是真的。
她鳥兒似的躍下樓,幾乎撞進周默川懷裡。
柚檸仰著臉,天真滿足的看著周默川,眼裡沒有怨恨,沒有責備也沒有痛苦。
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柚檸怔了怔,歪了點頭,彎起眼睛問,“吃飯,了嗎?”
周默川底眸就能看到她蒼白無血色的唇。
她像是剛從沙漠饑荒之地逃出來的,隻餘下半條命殘喘,計較的卻不是自身安危,而是他的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