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城郭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裡,如同蟄伏的巨獸。鉛灰色的城牆被硫磺惡臭與焦糊血腥混合的毒霧籠罩,那味道無孔不入,沉甸甸地壓在城頭戍卒麻木的臉上,鑽進每一扇緊閉的門窗縫隙,在死寂的街巷中無聲流淌。
鄭墨幾乎是拖著殘軀爬回城西那片荒墳。左臂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再次崩裂,鮮血浸透了臨時捆紮的布條,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後背的悶痛和指骨的劇痛。他蜷縮在一座半塌的荒墳背後,腐土和枯草的腥氣混合著自身濃重的血腥味,刺鼻欲嘔。遠處,龍首原方向那地獄深淵蒸騰起的滾滾濃煙,如同巨大的、汙穢的招魂幡,在慘白的天幕下投下不祥的陰影。
田不禮死了。證物被奪。火眼炸了。秘密被徹底掩埋。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著他的意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那深入骨髓的硫磺惡臭。
“……棺……槨……萬……世的……”
田不禮臨死前扭曲的麵容和那破碎的遺言,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的神經。萬世的棺槨?是始皇帝傾舉國之力營造的驪山地宮?還是……這吞噬了無數性命、最終自身也化為巨大瘡疤的火眼深淵?抑或是……某種更令人不寒而栗的隱喻?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和血腥味瞬間衝散了眩暈與頹喪。不能倒在這裡!阿七還在城裡!縣寺廨署中堆積如山的冤案!驪山深處那口尚未合攏的棺槨!還有……田不禮背後,那驅使軍隊、豢養死士、製造“鬼火”、引爆火眼的恐怖存在!這一切,都像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他掙紮著撕下內衫相對乾淨的布條,用牙齒配合尚能活動的右手,將左臂傷口上方再次死死勒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做完這一切,他靠著冰冷的墳塋喘息片刻,積攢起最後的氣力,如同受傷的孤狼,蹣跚著,避開尚在沉睡的城坊,朝著縣寺方向潛行。
縣寺西側那排低矮廨署,在黎明前灰暗的天光下,如同廢棄的墓穴,死寂無聲。鄭墨推開自己廨署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濃重的草藥和血腥味撲麵而來。他反手插上門閂,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劇痛。
必須處理傷口!必須……活下去!
他掙紮著爬到炕邊,從角落一個破舊的藤箱裡翻出前幾日醫工留下的傷藥和乾淨的麻布。藥粉是粗糙的褐色粉末,帶著濃烈的苦味。他解開左臂上早已被血浸透、冰冷黏膩的布條。傷口猙獰地翻卷著,邊緣紅腫發燙,深可見骨。他咬緊牙關,將整包藥粉狠狠按在傷口上!
“唔——!” 鑽心的劇痛讓他悶哼出聲,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眼前金星亂冒。他死死咬著牙,用乾淨的麻布一層層用力纏緊,直到鮮血不再迅速滲出。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癱倒在冰冷的土炕上,汗水浸透了單薄的裡衣。窗外,天色由深灰轉為一種慘淡的魚肚白。龍首原方向的濃煙依舊彌漫,給這黎明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灰翳。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特定節奏的叩擊聲,在門板下方響起。
鄭墨猛地睜開眼,強撐著坐起身,低喝:“誰?”
“鄭令史……是我……阿七……” 門外傳來少年壓抑著恐懼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鄭墨迅速起身,忍著全身的劇痛,拉開一條門縫。阿七像隻受驚的兔子,嗖地鑽了進來,反手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劇烈地喘息,小臉煞白,眼中充滿了後怕。
“鄭令史!您……您回來了!嚇死我了!”阿七看到鄭墨慘白的臉色和左臂厚厚的包紮,眼圈瞬間紅了,“龍……龍首原那邊……那……那聲響……天都塌了!城裡都……都亂了!好多人跑出來看……都說……都說地龍翻身了……”
“我沒事。”鄭墨打斷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穩定,“外麵情況如何?縣寺裡呢?”
阿七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平複呼吸,語速飛快:“亂!亂得很!好多人在街上,都往西北看,指指點點,說什麼的都有……縣寺裡……田……田縣丞沒回來!趙書佐他們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到處派人去找!還有……”他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神秘和恐懼,“小的……小的偷偷溜去田縣丞府邸後巷瞄了一眼……您猜怎麼著?府裡……府裡好像在……在收拾細軟!後門偷偷摸摸運東西出去!像……像是要跑!”
田府在收拾細軟?要跑?
鄭墨眼中寒光一閃。田不禮的死訊顯然還未傳回,但他的家人或心腹,似乎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們知道田不禮卷入了什麼,知道龍首原的爆炸意味著什麼!這是在準備後路!
“知道了。”鄭墨點點頭,示意阿七坐下休息,“你做得很好。從現在起,你哪裡都不要去,就待在我這裡。外麵的事,不要打聽,不要摻和。”
阿七用力點頭,蜷縮在牆角一個小馬紮上,抱著膝蓋,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鄭墨重新坐回炕沿,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龍首原炸了,田不禮死了,田府要跑……這是巨大的危機,但也可能是……撕開鐵幕的契機!田府倉皇逃離,必然會留下痕跡!必然會帶走或銷毀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裡,或許就藏著指向最終黑手的線索!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撬動這鐵幕的力量!雲陽縣寺?趙書佐那些人不過是田不禮的應聲蟲!指望他們?無異於癡人說夢!他的目光,穿透廨署破敗的牆壁,投向東方——鹹陽的方向。
禦史中丞,屠睢!
那個在驪山公堂上,麵對他高舉的秦律竹簡,最終選擇帶走驗屍錄、下令封口的鐵麵禦史!他是唯一一個曾直麵過這樁疑案、並且擁有足夠權力和可能立場的人!
鄭墨猛地睜開眼。他掙紮著起身,走到那張落滿灰塵的案幾前。沒有竹簡,隻有幾片粗糙的麻紙。他拿起筆,蘸著早已乾涸又被他滴入清水化開的墨汁,忍著指骨的劇痛,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禦史中丞屠公台鑒:
雲陽令史鄭墨泣血頓首。驪山疑骨未寒,龍首火眼已崩。縣丞橫死山澗,府邸倉皇欲遁。鬼火非虛妄,人禍勝天崩。萬世棺槨啟,黑幕壓雲陽。證物遭奪,線索儘斷,墨身負創,獨力難支。唯秦律昭昭,如日懸空。伏乞屠公,念社稷之重,憫生民之艱,速遣乾員,徹查雲陽!遲則……恐生巨變,噬臍莫及!
鄭墨百拜泣告!”
字跡因為劇痛而略顯扭曲,卻帶著一股浸透了血與火的凜然與急迫!他將麻紙折好,塞入懷中,貼身藏好。這是投向鹹陽的唯一希望!必須儘快送出去!
“阿七!”鄭墨喚道。
“小的在!”阿七立刻跳起來。
“你立刻去驛站!”鄭墨的聲音斬釘截鐵,“用我的印信,找驛丞,要最快的馬,最可靠的驛卒!將此信,八百裡加急,直送鹹陽禦史大夫署,麵呈禦史中丞屠睢大人!記住,隻給屠睢本人!任何人問起,隻說是尋常公文!明白嗎?”
阿七接過鄭墨遞來的銅印和那封帶著體溫的密信,用力攥緊,小臉上滿是鄭重:“小的明白!豁出命去,也一定送到!”
“去吧!小心!”鄭墨拍了拍阿七瘦削的肩膀。
阿七重重點頭,將銅印和密信仔細揣入懷中最深處,轉身拉開一條門縫,像一道影子般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霧裡。
鄭墨望著阿七消失的方向,心懸到了嗓子眼。這封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能否激起漣漪?屠睢……會信嗎?會來嗎?
時間,在硫磺的惡臭和無聲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卻依舊被那來自西北的、遮天蔽日的塵埃濃煙籠罩著,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昏黃。縣寺前院開始有了人聲,帶著壓抑的驚慌和議論,顯然龍首原的劇變和縣丞的失蹤,已經引發了騷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不同尋常的、沉重而整齊的馬蹄聲,如同悶雷般由遠及近,狠狠碾碎了縣寺周圍的死寂!那聲音帶著千軍萬馬的威勢,踏在雲陽城清晨空曠的街道上,震得地麵都在微微顫抖!
鄭墨猛地站起身,幾步衝到糊著厚麻紙的窗前,用指尖戳破一個小洞,向外望去。
隻見縣寺正門前寬闊的街道上,煙塵彌漫!
一隊隊身著玄色重甲、頭戴鶡冠、麵覆青銅麵具的宮廷郎衛,如同冰冷的鋼鐵洪流,手持長戟,腰挎環首刀,胯下戰馬高大神駿,噴著灼熱的白氣!他們沉默地奔馳而至,動作整齊劃一,瞬間將整個縣寺正門及前庭圍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殺氣混合著戰馬汗水的腥臊,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
郎衛!始皇帝身邊最精銳、最神秘的近衛!非奉皇帝詔令或中樞重臣符節,絕不可能調動!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雲陽?!
縣寺門口當值的門卒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麵無人色。院內隱約傳來趙書佐等人驚恐的呼喊和杯盤落地的碎裂聲。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肅殺之中!
一輛形製極其特殊、通體漆黑、巨大無比的四輪馬車,在八匹純黑、神駿非凡的駿馬拉拽下,如同移動的黑色山嶽,緩緩駛到縣寺正門前停下。車轅高聳,車廂寬闊深邃,四角垂掛著沉重的玄色流蘇,車廂壁板雕刻著繁複的蟠虺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與神秘。最令人矚目的是,車廂頂端,赫然矗立著一麵巨大的、迎風招展的純黑色旌旗!
黑旌車駕!
鄭墨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連身上的傷痛都仿佛被凍結了!
黑旌!
大秦尚水德,服色旌旗以玄黑為尊。但能使用這種通體漆黑、旌旗純黑、由宮廷郎衛拱衛的車駕者,普天之下,屈指可數!非皇帝親臨,便是……代天巡狩、權傾朝野的中樞重臣!其權柄,幾與天子儀仗無異!
黑旌壓城!
這突如其來的、碾壓一切的黑旌車駕,如同泰山壓頂,降臨在剛剛經曆劇變、人心惶惶的雲陽!
是衝著龍首原的爆炸而來?還是……衝著他鄭墨而來?!
沉重的車門被兩名郎衛無聲地拉開。一隻穿著雲紋錦緞厚底官靴的腳,沉穩地踏在了車轅上。緊接著,一個身影緩緩步下車駕。
來人並未穿象征品級的華麗官袍,隻著一身裁剪合體的玄色深衣,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身形並不高大,甚至顯得有些清瘦,但那份久居權力巔峰、執掌生殺予奪的威儀,卻如同無形的風暴,隨著他的現身瞬間席卷了整個縣寺前庭!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麵容清臒,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眼角有著深刻的紋路。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見底,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蘊藏著洞察一切、裁決一切的銳利光芒。正是曾在驪山公堂上帶走驗屍錄的——禦史中丞,屠睢!
他竟然親自來了!而且是以如此煊赫、如此碾壓的姿態降臨!
屠睢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片死寂、噤若寒蟬的縣寺前庭,掃過那些癱軟在地的門卒,掃過院內影壁後隱約窺探的、驚恐萬狀的小吏身影。他的視線並未在某個特定位置停留,但那無形的壓力,卻讓所有被其目光掃過的人,都如同被冰水澆透,渾身僵硬。
最終,他的目光似乎微微抬起,極其短暫地、若有若無地掠過鄭墨廨署那扇破舊的、糊著厚麻紙的木窗。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了薄薄的窗紙。
鄭墨甚至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審視。不帶絲毫情緒。
屠睢收回目光,並未言語。他身邊一名身材異常高大魁梧、麵容如同岩石般冷硬的郎衛都尉(侍衛統領)上前一步,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冰冷地響徹死寂的縣寺:
“禦史中丞屠公奉詔巡察!雲陽令史鄭墨——”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如同驚雷炸響:
“即刻,庭前候見!”
“即刻,庭前候見!”
郎衛都尉那如同金鐵摩擦般的聲音,裹挾著千軍萬馬的肅殺之氣,狠狠砸在縣寺死寂的前庭,也砸穿了鄭墨廨署那扇破舊的木門,如同重錘擂在他的心口。
庭前候見。
不是傳喚,不是詢問,是帶著黑旌威壓的、不容抗拒的“候見”!
鄭墨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後背的撞傷和左臂的撕裂痛楚在巨大的壓力下似乎被暫時麻痹,隻剩下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屠睢來了。以他所能想象的最具壓迫感的方式降臨。是收到了那封血書密信?還是……龍首原的劇變已然驚動了鹹陽中樞?亦或是……他本就是這巨大黑幕的一部分?
屠睢在驪山帶走驗屍錄時那深不可測的眼神,此刻在鄭墨腦中無比清晰地回放。帶走,是認可疑點?還是……為了封存?他究竟是律法的最後守護者,還是那“萬世棺槨”的看門人?
沒有時間猶豫了。黑旌之下,避無可避。
鄭墨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硫磺的惡臭刺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強壓下翻湧的氣血,踉蹌著走到屋角一個積滿灰塵的水盆邊。盆裡是冰冷的、渾濁的存水。他咬緊牙關,將劇痛的左手連同包紮的麻布一起浸入刺骨的冰水中!劇痛如同萬針攢刺,讓他眼前發黑,身體劇烈地顫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鮮血從布條縫隙滲出,在渾濁的水中暈開絲絲縷縷的殷紅。
冰冷和劇痛,如同最殘酷的清醒劑,瞬間驅散了身體的虛弱和腦中的混沌。他猛地抬起頭,水珠順著下頜滴落,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卻抿成一道刀削般的直線。那雙深黑的瞳孔裡,所有的疲憊、傷痛、疑慮,儘數被一種近乎燃燒的、冰冷的決絕所取代。
他扯下掛在牆上的半舊皂色吏袍,忍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動作緩慢卻異常堅定地套在身上。衣袍沾染著塵土、藥漬和乾涸的血跡,皺巴巴的,狼狽不堪。但他仔細地撫平每一處褶皺,正了正頭上的法冠,將腰間那方代表著雲陽令史權柄的銅印,端端正正地懸好。
最後,他走到牆角那堆散落著斷簡殘牘的舊陶甕旁,掀開蓋子。指尖在布滿灰塵的簡牘中摸索,觸碰到那份被他深埋其下的、來自驪山廷尉府的密令木牘。
冰冷的木牘入手沉重。
“即日具結案牘,封存驗錄,不得再行勘驗滋擾。若有妄言生事,定嚴懲不貸。”
他握著它,如同握著一塊冰冷的墓碑,又如同握著一柄淬了劇毒的匕首。然後,他將其再次深深埋入簡牘之下,蓋上了甕蓋。
做完這一切,鄭墨直起身。廨署狹小的空間裡,他挺直了脊梁。皂袍雖舊,卻如同戰甲。法冠雖簡,卻如同兜鍪。銅印懸腰,重若千鈞。
他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外,是彌漫著硫磺惡臭與無形肅殺的灰暗庭院。遠處前庭,黑旌招展,郎衛如林,肅殺之氣凝如實質。
鄭墨邁步而出。腳步有些虛浮,踏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卻異常沉穩。他一步步,穿過空曠死寂的後院,繞過影壁,走向那如同巨獸之口般敞開的縣寺正堂。
每一步,左臂的傷口都在滲血,後背的悶痛都在加劇。但他隻是微微抿著唇,目光平視前方,穿過那些如同雕塑般肅立的玄甲郎衛,穿過癱軟在地、抖若篩糠的趙書佐等縣寺屬吏,最終,定格在正堂前簷之下。
屠睢負手而立,玄衣大氅在帶著硫磺味的風中紋絲不動。他並未看鄭墨,目光仿佛落在遙遠的天際,落在龍首原方向那依舊翻騰的汙濁煙柱上。那清臒的側臉在昏黃的天光下如同石刻,沒有任何表情。
鄭墨走到庭前,距離屠睢十步之遙,停下腳步。他沒有下跪,沒有行禮,隻是挺直了脊梁,如同驪山深處最堅硬的岩石,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的悶痛讓他氣息一窒,但隨即,一個清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穿透力的聲音,在死寂的、隻有風聲嗚咽的縣寺前庭響起:
“雲陽令史,鄭墨,參見禦史中丞!”
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落玉盤,敲碎了那令人窒息的肅殺死寂。
屠睢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雙古井無波、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兩道實質的寒光,終於落在了鄭墨的身上。從頭到腳,從那狼狽染血的皂袍,到那慘白卻異常平靜的臉,再到那雙燃燒著冰冷決絕火焰的眼睛。
目光交彙的刹那。
時間仿佛凝固。
庭中那株虯枝盤結的老槐樹,一片枯黃的葉子,在肅殺的寒風中,無聲無息地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