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骸堡壘龐大的艦體懸浮在冰冷的虛空之中,內部卻有著迥異於外界的生機與秩序。經過上次的偷襲風波後,堡壘的防禦體係被菠塞拉親自加強了數倍,能量壁壘的光芒比之前更加凝實深邃,如同深海巨獸披上了堅不可摧的鱗甲。
在堡壘上層靠近核心數據區的艦船食堂內,氣氛卻顯得有些沉悶。巨大的環形玻璃幕牆外,是緩慢旋轉、透著冰冷死寂的虛數星河,星光幽微。食堂內部柔和的照明光線下,是簡潔高效但稍顯冷硬的深海風格金屬桌椅。穿著各式製服或簡裝的人員分散在各處低聲交談,食物大多是富含能量且易於快速吸收的營養膏狀物、合成肉排和能量濃縮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高效的工業化氣息。
在一個稍顯偏僻的角落。
蘇映雪端著一方淺藍色的金屬餐盤,在她慣常的位置坐下。餐盤裡很簡單:一份剔透如水晶、散發出冰涼寒氣的“冰髓能量膏”(據說是取自深海萬年玄冰中特殊生物的分泌液提煉而成),一塊看不出原材質但烹飪過後的金色合成肉排,還有一小杯純淨水。她握著餐叉,卻遲遲沒有動。冰魄之瞳望著盤中的食物,目光並無焦距,清冷的麵容上籠罩著一層幾乎難以察覺的淺淡愁緒,如同籠罩極地的薄霧。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地戳著那塊肉排的邊緣,那微涼的硬物觸感似乎能稍微轉移一下心頭的重壓。煩惱如同細密而粘稠的蛛網纏繞在心頭:
•普羅米修斯號的數據:核心實驗室那邊的最新進展不斷傳來。關於“普羅米修斯號”墜毀前瘋狂實驗的最後一組關鍵數據,已經被破譯了大半。那個冰冷龐大、充滿毀滅感的詞彙——“人為可控微型黑洞發生器矩陣”——正逐漸揭開它神秘的麵紗。菠塞拉與其他幾位堡壘首席科學官都認為,若能成功複現並掌握其核心技術,人類文明的能源獲取、太空航行、乃至高維空間防禦都將迎來真正的飛躍,其戰略意義足以跨越星海紀元!可這柄雙刃劍……這技術背後所代表的、能湮滅星辰的力量……一旦失控或被深淵意誌奪取……
•陸昭明的暗傷與負擔:這樁關係文明未來的大事讓她心神凝重是其一。讓她更加憂慮難安的是眼前人——陸昭明。上次硬撼空間裂隙雖未傷及根本,可菠蘿塞拉私下透露給她,識海本源遭受了不易察覺的震蕩“波紋”,並非外傷,卻會緩慢消耗源神,需長時間細心溫養才能恢複如初。偏偏!他還要無時無刻不耗費大量源力去維係、溫養那點屬於炎獄的“雷火精魄”!那點本源極其脆弱,離開陸昭明體內那精純雄厚的青鸞本源雷罡的滋養和防護網,立刻就會熄滅!這等於他除了自身,還要背負一個持續燃燒靈力的大火爐,無時無刻不在輸出!原本就因為暗傷需要休養的身體,現在更是日夜不休地超負荷運轉。每次看他為了逗凱爾高興,或者與自己說笑時強打的精神,蘇映雪心中就像壓著一塊冰冷的巨石。這樣的消耗,什麼時候才是個儘頭?她冰魄源力主寒,雖能幫他梳理氣血、壓製暗傷帶來的不適,卻無法替代他自身本源去滋養炎獄的火種……
就在她思緒紛亂,餐叉下的肉排都快被戳成蜂窩時,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端著幾乎要冒尖的超大號深灰色能量餐盤,在她對麵的位置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是陸昭明。
他那頭桀驁的黑發有些隨意地翹著,換上了一身堡壘製式的深藍色基礎作戰服,掩去了幾分劍道宗師的鋒芒,多了幾分星際戰士的利落乾練。餐盤裡堆得如同小山:三塊油亮亮、滋滋作響(其實是能量模擬)的合成厚實排,一份散發著濃鬱高能碳水的泥狀物(口味模擬烤土豆泥),還有一小堆閃著微微藍光的能量小方塊,一看就是高濃縮能量口糧。他咧開嘴,似乎想對著蘇映雪說一句“今兒夥食不錯”,但目光落到蘇映雪麵前幾乎沒動分毫、被戳得有點變形的餐盤,再看到她那微蹙的眉心、心不在焉甚至帶著點憂鬱(雖然極其淺淡)的神情時……
陸昭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就像被人迎麵潑了一盆冷水。原本旺盛的食欲,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掐滅了火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那點對夥食不錯的評價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嘴角剛剛揚起的弧度無聲地拉平了。
他沉默了一下,抓起沉重的合金大號餐叉,毫不猶豫地對著那最大的一塊肉排狠狠叉了下去!幾乎是帶著一種泄憤般的勁頭,開始大快朵頤!咀嚼的動作又快又狠,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仿佛要把所有的煩躁和隨之而來的、自己都未細辨的沮喪感都嚼碎了吞下去。
然而,僅僅吃了兩三口肉排,又胡亂地扒拉了一勺“土豆泥”塞進嘴裡,那囫圇吞咽的動作就慢了下來。餐叉在食物堆裡無意識地攪動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對麵的蘇映雪。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纖細的手指戳著冰冷的食物,冰魄之瞳放空地看著遠處冰冷的金屬牆壁,整個人籠罩在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愁雲裡。
她的煩惱……他知道是什麼。普羅米修斯的數據?還是……他的事?
一想到後者,陸昭明心裡就像堵了什麼硬塊,剛咽下去的食物都變得粗糙難以下咽。維持炎獄的火種?這點消耗算什麼!他堂堂陸昭明豈會被這點小事拖垮?他應該拍著胸脯讓她放一萬個心才對!可……看著她為了自己耗神、煩心到連飯都吃不下……
他突然覺得,這堆剛剛還覺得美味的山珍……也變得如同嚼蠟。
餐叉“當啷”一聲被他丟在盤子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那堆得像小山似的食物,他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
蘇映雪被這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驚醒,猛地回過神。冰魄之瞳眨了眨,焦距恢複,落在陸昭明那碩大的餐盤裡——那幾乎滿滿當當沒怎麼動過的食物上,又看看他那明顯沉悶了許多、甚至有些…垂頭喪氣的臉。
一絲錯愕在她清冷的眸底掠過。她看看自己幾乎沒動的盤子,再看看他那剩下大半的“小山”,秀氣的眉毛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
“既然吃不下這麼多……”蘇映雪的聲音響起,依舊清冷平靜,但細聽之下,有一絲極其細微的、不解的疑惑,如同投石入靜水,“為什麼要打這麼多?”
她不能理解。在她精密如儀器般的思維裡,食物就是能量補充。評估自身所需,精準獲取和消耗,才是高效合理的。像這樣明明吃不下,卻堆成山一樣的做法……很浪費的。
她當然不知道,陸昭明心裡此刻正翻江倒海:
我很餓可是看你不吃飯愁雲慘淡!
看你愁眉苦臉,連帶著我也心塞吃不下飯了!
結果你還問我為啥打這麼多?難道我要說“本來能吃完的看見你沒胃口我也沒胃口了”?這能說嗎?
陸昭明張了張嘴,感覺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滾燙的星砂,火辣辣的又澀又堵。他盯著蘇映雪那雙寫滿純粹疑惑(帶著些許批判性審視)的冰魄之瞳,再看看她那幾乎隻動了餐具的食物……一股混合著心疼、無奈、想解釋又怕自己越描越黑的自責感猛地衝了上來!
他猛地憋住了,臉色憋得有些微紅(不是害羞是窘迫和憋屈的!),喉結上下劇烈滾動了兩下,最終隻悶悶地、帶著破罐子破摔的粗獷哼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聲音都帶著點低沉的啞:
“……咳……手滑了,盛多了……吃不動了!”
說完,他賭氣般把頭扭到一邊,似乎不願意再看那堆刺眼的食物和她同樣沒吃多少的盤子。大手端起旁邊那杯冰涼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全灌了下去,仿佛要用冰水澆滅心頭的無名火和那點無措的窘迫。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沒能澆滅心湖裡那份沉甸甸的、因她而起的煩悶與心疼交織的複雜情緒。
蘇映雪看著他明顯彆扭的反應,看著他幾乎沒動的主食,再聽著那拙劣到幾乎侮辱她智商的“手滑”理由……冰魄之瞳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比之前更深的困惑,但這困惑底下,似乎還混雜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更隱秘的情緒波動。
食堂柔和而冰冷的光線照在兩人身上,一個對著“小山”生悶氣,一個對著冰塊狀的營養膏發呆,各自煩憂著關乎彼此的心事,沉默像無形的薄膜,將他們包裹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遠處的交談聲、設備的輕微嗡鳴,都成了遙遠的背景板。普羅米修斯的恐怖數據與個人心頭那份難以言喻的重量,在此刻達到了某種沉默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