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是天國啊！”
“是溫泉啦，麻美姐。”
“嗯嗯，溫泉天國。”
麻美說著跳進溫泉，熱水滿溢而出，濺起的水花讓千愛露出嫌棄的表情。
“麻美姐，這是浴池，不是泳池誒。”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私湯，而且寬廣得跟泳池沒兩樣。”
“這和私湯還有大小沒關係啦。”
千愛深深吐出一口氣。
“真是的，明明剛才還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因為享用了美味的溫泉料理，現在已經滿血複活了。”麻美麵露笑容說道。
“嗯，看得出來。”
青梅少女以手指戳了戳她微腴的小腹。
那裡柔軟得像是要把指尖吞沒，像是從水中升起的溫蒂尼的小肚子。
“啊！小千愛也變得壞心眼了！”
麻美慌張地把身子沉到肩部的位置，因為動作幅度很大，千愛忙用手掌遮住臉，以免被水花濺到。
“我又沒在嘲笑麻美姐。”她嘟起唇。
然後話音驀地一滯。
潤濕的眼睫微微顫抖，千愛的視線落在水麵上，那裡似乎有東西浮起來了。
她突然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麻美困惑地側著頭。
“麻美姐的身材，真的很誇張誒，而且個子也很高挑，老實說，根本不像是亞洲人。”
“小千愛不也是混血兒嘛。”
“我的個子和身材是拉美人之恥。”千愛接二連三地歎氣：“麻美姐都比我更像，尤其是……安第斯山脈。”
“哦呀，羨慕了？”麻美語氣調侃，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
“……是有一點羨慕……”
這麼說著，千愛的視線接著在其他女生身上流轉，凜音和海月都靜靜地把身體浸入水中，頭發用毛巾裹著紮成丸子頭。
“不，其實是羨慕死了。”
角落，黑川澪先是沉默，然後把下巴也泡在溫泉裡，“咕嚕咕嚕”地呼出氣泡，黑曜石般的眼眸眯起。
“澪，溫泉水不能喝。”凜音出於好意提醒。
“我才沒喝……咳咳咳！”她趕緊浮出水麵。
凜音淺淺歎息，然後轉過頭，對千愛輕聲說道：“那種事沒什麼好羨慕的。”
“沒錯沒錯。”麻美點頭附議：“肩膀容易酸，又非常挑衣服，夏天穿得寬鬆會顯胖，冬天穿貼身的毛衣又很煽情，運動也不方便……”
她自如地列舉出一大堆煩惱。
“其實我也明白啦。”青梅少女憂愁地歎氣：“不過，總覺得自己的女性魅力有些貧瘠呢。”
“我認為魅力不是那麼膚淺的東西。”凜音以非常認真的表情說道。
“是嗎。”
“可是男生的想法一般都很膚淺吧。”
“真澄不是那麼膚淺的男生！”黑川澪聞言插嘴說道。
其他幾個女生一臉古怪地看她。
“呃，我沒在說真澄哥啦！”
千愛臉上浮現出局促的表情，這解釋聽在其他女生耳中有些蒼白無力。
“算了，當我沒說吧。”
“……”
氣氛陷入微妙的沉默。
麻美響亮地合掌，打破沉默。
“對了，我們來開女子會吧。”
“女子會？”千愛眨眨眼。
“沒錯。”麻美接過她拋來的疑惑眼神，洋洋得意：“溫泉女子會。”
“其實麻美姐就是想聊天吧。”
“誒，也可以這麼說啦，畢竟除了和社團的學姐之外，我其實沒正兒八經地參與過呢。”
“好啦，大家都靠近一點。”
“澪小姐？”
“我就不用……”
“誒，來嘛來嘛，大家一起愉悅。”
麻美硬拉起她的手臂，把黑川澪拽過來。
“麻美小姐，請彆這樣拽我。”雖然這麼說著，她卻沒怎麼抗拒。
或者說在底部鋪著光滑瓷磚的私湯溫泉，即便蜷緊足趾勾地，也找不到著力點。
“澪姐姐不適應這樣的場合嗎？”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看你一直護著胸口，把肩膀沉在水下，這在心理學應該是不安的表現吧？”
黑川澪無語似的看了一眼千愛，青梅少女臉上一片懵然。
“就當是這樣吧。”她語氣有些無奈。
“……我確實不太適應這樣的場合，或者說沒怎麼經曆過。”
黑川澪掌心捧起一窪溫泉水，眼角有些淩厲的雙眼注視著掌紋漾起的漣漪，抿起雙唇。
“不過，都是出於我自己的選擇。”
在熱氣氤氳的襯托下，白嫩的肌膚染成桃色，顯得格外豔麗的同時，沒有一絲銳利，散發出和淡淡霧靄一樣的孱弱與縹緲。
“澪姐姐，該不會以前也不怎麼合群吧？”千愛遲疑著開口。
“嗯。”
她輕輕頷首，下一刻又疑惑地微側螓首：“也？”
千愛笑著點頭。
“因為繁星的大家，全都是朋友很少，在學生時代都不怎麼合群的人啊。”
“凜音的話我最了解了，在學校裡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見過她和固定的朋友走在一起。”
黑發少女表情波瀾不興。
“麻美姐的話，除了料理研究部的學姐，應該就沒有其他朋友了吧？”
“遊蕩的孤高靈魂不需要羈絆之地。”麻美得意地挺起胸膛。
“至於海月……”
“我有……很多朋友……”
海月吐出孱弱的低喃。
“哦？”
水母少女把指尖從水裡伸出來，柔軟的指腹因為在溫泉裡泡久了，變得有點皺，掰著指頭認真數起來。
“……梢，凜音，麻美，千愛，黑川，還有……”
“嗯嗯，知道小海月有很多朋友啦。”千愛輕笑著撫摸她的手臂。
指尖溫柔地陷入肌膚。
“包括我自己……其實也不例外，彆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她觸碰回憶時的語氣漸輕，但沒有深入講述的意願，歪著頭，重新看向黑川澪。
翡翠色的眼眸裡仿佛有著無儘的溫柔。
“所以，我也很想和澪姐姐打好關係。”
現在的千愛，眉眼彎彎，是一名美麗，可愛，善良，柔和的少女。
有那麼一瞬間，黑川澪在她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識的身影。
她裝作不以為然地彆開臉說道：“打好關係的話，我並不排斥……”
“嗯嗯。”
千愛露出安心般的表情，滿意地點頭。
“隻要你們不和我搶真澄……”
“等下！不要說這種不合時宜，破壞氣氛的話啦。”
不合時宜，破壞氣氛嗎，黑川澪自己也這麼覺得。或許其他人在這樣的場合，會像漫畫裡說出閃閃發光，讓人溫暖的話，然後握緊對方的手。
但她認為，自己閃閃發光的，隻有這頭蜜金色的長發而已。僅此而已。
“我倒想問問，你們對我的真澄都是什麼看法？”
她環視幾名女生。
“我不認識「你的真澄」。”凜音在這幾個字眼上咬的重了一點，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隻認識繁星的少東家和咖啡師。”
“哦呀，終於要開始聊女子會話題了嗎？”
麻美的眼眸眯成弧形：“是最常見的戀愛話題呢。”
“戀愛什麼的……”
在溫泉裡真的很容易泡紅臉，像千愛現在這樣。
“明明大家都沒有談過戀愛。”
“我談過。”黑川澪淡淡地說道：“和繁星的那位少東家兼咖啡師。”
凜音不動聲色地甩了甩手，隨著她的動作，水麵泛起漣漪。
“哎，小千愛真是完全不懂啊，就好比最擅長安慰的人，往往都是受傷最深的人，戀愛這東西，當然是沒談過的人才聊得最起興啊。”麻美說的理所當然。
“哼，是麻美姐才能說出來的歪道理，這次你怎麼不把這句話，安在太宰治身上？”
“同樣的招數我可不會用第二次。”麻美搖晃手指，同時轉向凜音：“小凜音看過很多書吧？太宰治有說過類似的話嗎？”
“嗯……”凜音沉吟片刻，說：“太宰治在《斜陽》裡寫過：「人是為了戀愛和革命而生的」。”
“說得好！”不知道麻美在為誰喝彩，然後，她接著問道：
“小凜音有喜歡的人嗎？”
“嗯？麻美姐突然間問些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凜音一時間接不下話。
“哼哼，因為小凜音比較誠實嘛，是有話直說的性格，所以就算撒謊的話，大姐姐也一眼就看得出來。”麻美眯眯眼笑。
“那麼答案是？”
“沒有。”
凜音坦率地搖頭。
麻美直勾勾地盯著她，沒能從少女的表情中找到破綻。
黑川澪和千愛似乎都鬆了一口氣，麵前的溫泉水漾起波紋，波紋差不多重。
麻美卻沒就此放棄：“那我換個問法，你有在意的人嗎？”
“……”
“有。”
猶豫片刻，凜音從唇齒間吐出簡短清楚的字詞。
“噢噢！得到有用的情報了呢！那麼這個人是？”
“麻美姐，你是市役所的工作人員嗎。”凜音歎息。
“哎，好吧好吧，就不繼續追問了。”
“不過……”她眼裡閃著狡黠的光：“是誰呢？好難猜啊～”
接著否定自己的上一句話。
“其實一點都不難猜。”
麻美把溫泉泳衣胸前的緞帶當成變聲領結，模仿那部國民動畫裡的小學生偵探。
“畢竟小凜音的社交圈子乾淨的不像話，在大學裡都是下課就走，從來不會參加什麼聯誼之類的無聊東西，有時還會為了營業而請假，所以大學那邊，肯定不會認識同年齡段的男生。”
“福利院就更不用說了，老齡化的商店街也找不到四十歲以下的獨身男性，那麼隻剩咖啡店這邊……”
凜音以冷冰冰的眼神製止她，臉頰暈紅，大概是泡湯的水蒸氣所致。
“凜音……”千愛一臉驚訝地看她。
黑川澪則以低沉的語氣呢喃：“偷腥貓……”
“我現在完全沒有想要戀愛的心思。”凜音語氣堅定。
畢竟她隻有一個人，光是要兼顧學業，店內經營和抽空去福利院，就已經筋疲力儘，根本容不下其他的東西。
而且……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麵前的女生們。
如果那樣做，至今為止所累積起來的關係，一定會瞬間應聲瓦解。
凜音動了動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的雙腿，星光，與私湯裡昏黃的燈光，在水下篩落陰影。
纖細的腿，修長的腿，豐腴的腿，在水下擺動時影影綽綽，把最深處的陰影推遲了。
“哎，那麼對小凜音的盤問到此為止。”
“不是女子會嗎？”千愛吐槽。
“小千愛和澪小姐完全不用問。”
“為什麼不用問啦。”
忽略化身吐槽役的千愛，麻美轉向海月：“再來是……小海月！”
“喜歡真澄君嗎？”
“好直接！”千愛震驚。
水母少女輕輕點頭。
“嗚哇，海月也是！”
感到身邊呼出的熱氣，千愛微微側過螓首。
旁邊，黑川澪的唇瓣勾勒出危險的弧度，流瀉出來的聲音，像一隻正在哈氣的金毛犬。
“那個，澪姐姐……”
“和真澄在一起……被他照顧著……很安心……”海月輕聲說。
“原來如此，是從他身上汲取安全感的類型。”
麻美淺淺點頭，接著宛如翻越雷池般，又添了一把火：
“誒，那小海月想和真澄君成為戀人，或者夫妻嗎？”
“……”
出乎意料的，對這個問題，海月歪著頭，認真地想了好半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麻美，千愛和凜音麵麵相覷，流露出意外的表情。
黑川澪皺著眉：“不是戀人，不是夫妻，那是……情人？！”
她如遭雷殛。
“那個，澪姐姐，我覺得海月應該不是這樣的女孩子。”
黑川澪完全聽不進去，隻是頗為混亂地念叨著“萬一真澄背著我找情人怎麼辦”，“原諒他，還是……”，“如果他叫海月做自己的情人怎麼辦”，“要是真澄跪下來求我，害我心軟怎麼辦”，一邊思考。
“不知道……”
海月呢喃著開口。
“不知道？”麻美略微一怔。
“不知道……戀人和夫妻……會做些什麼……”
海月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充滿孩子氣，像是在問「嬰兒是怎麼來的」，純潔無暇的表情。
千愛：!!!∑Дノノ!!!
“不會吧，也太純情了！現在還有這麼單純的女生嗎！？海月真的不是哪裡的大小姐，或者生活在與世隔絕的絕境嗎？”
“千愛知道……教教我……”
“誒，啊，我？”
千愛心神不寧地擺弄從鬢角垂下來的發尾。
“那個，戀人和夫妻要做的事，就和海月的爸爸媽媽差不多吧。”她不自覺地用上了給小孩子解釋的口吻。
“做麵包？”水母少女歪著頭。
“嗯，還有一些其他的親密舉動，比如就像這次的花火大會，你可以和他並肩走在熱鬨的祭典上，人潮很擁擠，你因為害羞而低著頭，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扯住他浴衣的袖子，然後他回頭看你……”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裡不自覺帶上了淡淡的期望和憧憬。
凜音和麻美古怪地看她，就連黑川澪的視線也飄了過來，然後發出微弱的歎息，繼續小聲嘟噥：
“要是真澄叫海月，凜音，千愛妹妹一起做他的情人，我該怎麼辦才好……真是的……偷腥貓實在太多了！”
她流露出有點抓狂的聲音。
海月完全沒受影響，聽完千愛的敘述後，搖搖頭：“那種事……我現在也可以做……”
“不可以啦！”
“凜音，麻美姐……”
千愛求助似的看向兩人。
凜音傷腦筋似的歎了口氣，正躊躇著如何開口，麻美搶先說道。
“交給我吧！讓我來好好向小海月解釋清楚。”
“麻美姐？你可彆說什麼不正經的奇怪發言。”
“安心吧，我是那種人嗎？”
完全讓人安心不下來。
麻美一臉自信，桃紅色的唇瓣勾勒出愉快的弧度：“簡單來說，戀人的話，就是會做我給小海月看的漫畫上的事情。”
“漫畫？”千愛一頭霧水。
水母少女的整張臉，瞬間漲紅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是……漫畫裡……沒說他們是戀人……”
“做了那種事後，自然而然就成為戀人嘍，算是必須的儀式吧。”麻美笑得一肚子壞水。
千愛茫然地看著兩人：“是少女漫畫嗎？壁咚，接吻之類的……”
“嗯，是關於少女的漫畫，這麼說也沒錯。”
“誒，雖然用少女漫畫比喻好像很恰當，不過似乎不太現實吧。”
千愛認真地想了想：“我就不太喜歡看少女漫畫，劇情讓人感覺很羞恥，而且磨磨蹭蹭的，雖然描寫很細膩，但情感展開實在太慢了。”
“這個嘛，我收藏的那些倒是進展很快。”
麻美眨了眨眼。
“那……夫妻呢？”海月接著問。
“夫妻的話，就是更進一步，要小海月給真澄君，生好多好多小水母。”
“……”
“麻美姐……彆再說下去了，海月的臉好紅。”
千愛和海月對上視線，那雙青藍色的眼眸不自然地晃蕩搖曳，臉上的紅暈遲遲未能消褪。
“等下，海月是不是要泡暈了？”
“生……小水母……”
“嗚哇，意識都快不清晰了！不可以再泡下去了！”
千愛趕緊和凜音一起把海月從溫泉裡扶起來，攙到旁邊的木製長凳上，坐下來，然後又找出一條乾淨的毛巾，以冷水打濕後，敷在她的額頭上。
水母少女有那麼一段時間，呼吸都是輕輕淺淺的，仿佛沙灘上擱淺的水母，幸好漸漸地恢複過來。
千愛這才放鬆地呼出一口氣。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重新轉向麻美，顰著眉毛：
“麻美姐，你一直都在問我們問題耶！你自己呢？”
“咳咳！”麻美裝模做樣地假咳嗽一聲：“那個……我宣布，繁星第一次女子會，圓滿結束！”
“這不算數啦！”
臉頰鼓得像鬆鼠一樣的千愛雙手握拳，語氣憤慨，不滿地表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