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煜撒了謊。
當初溫檸問他,上一世的他是怎麼死的。
他回答的是,壽終正寢。
其實不是。
他是抑鬱而終。
說起來可笑吧,他堂堂一個沈家少爺,竟然淪落到抑鬱而終的地步。
上一世,沈岸領被抓後,最後被判了死刑。
而他也因不知情但牽扯其中,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這事發生在溫檸死後的第二年。
她死後,他每天都會去她墓地看她。
每次他遠遠就看見孟宴洲也坐在墓前,安安靜靜的。
他不說話,也不動,即使是寒冬,身上也隻穿了件薄衫,像座雕像般坐在那裡。
沒有靈魂,沒有氣息。
有的隻有漫天的雪花飄落,漸漸把他身體和溫檸的墓碑掩蓋。
每一次,他都沒有勇氣上前,近距離地看著那女孩。
他隻能站在墓地遠處,望著她那漆黑孤寂的墓碑,直到暮色降臨,雪花紛飛。
後來,孟宴洲為她報了仇。
他手段很殘忍,用手術刀把凶手的筋骨挑斷,放凶手的血。
新聞對這件事報道得很凶,直到後來,警方在溫檸的墓前找到了他。
孟宴洲自殺了。
死在了溫檸的墓前。
死在了那個他深愛了很多年的女孩麵前。
孟宴洲死後,好似溫檸的靈魂也跟著去了。
從那以後,她的墓碑更加孤寂漆黑,好似天地間無主的一個墓塚。
無人再看望,無人再清理,無人再打掃。
從那以後,他每天每晚都在喝酒。
喝得酩酊大醉,喝到胃出血。
大家都說,他嘴裡一直喃喃說——
“檸檸,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檸檸,沒接到你電話,你打我、罵我都沒關係,我隻求你……”
“求你回來好不好,我求你了……檸檸,你回來吧。”
哭聲傳遍整個房間,那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每天的悔恨和悲痛無時無刻鑽進他皮膚和四肢五骸,在那心臟一瓣一瓣裂開的時候,痛到難以呼吸。
後來,他眼前出現了溫檸。
他跟著那個溫檸一起吃飯,一起玩,一起做遊戲,甚至一起睡覺。
可是好奇怪,大家都說他瘋了。
溫檸明明已經死了,他卻還口口聲聲地說著她沒走,她還活著,她已經回來了!就在他眼前!
大家一臉驚恐,跟看鬼一樣看他。
後來,沈岸領看不下,把他領去了精神病院。
在那裡,他治療了一年。
再後來,警察湧進精神病院,把他逮捕。
他入獄了,因沈岸領的牽連。
三年後,他出獄了。
整個沈家不複存在,沈氏集團破產,他成了人人喊打、被罵精神病的人。
再後來,他在外麵租了一個房子。
他開始打工,每天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回來睡覺。
每個晚上他都在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看見溫檸了。
他非常歡喜,飛撲過去抱住她,哭成了淚人。
“你回來了……”
“你回來看我了是不是?”
“我好高興啊……檸檸,你沒有恨我是不是,也沒有討厭我是不是……”
“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當時如果接到你的電話,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對不起……”
……
陣陣悲痛的哭聲傳遍整個空蕩的房間,沈煜抱著那酒瓶,頭靠著床睡了過去。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飄。
後來他靈魂脫離軀體,飄在半空。
第二天。
在那出租屋裡,他親眼看到驚慌的房東阿姨打電話報警,看到很多警察和法醫湧進來,給他全身做檢查。
後來,他們宣告了他的死亡。
再後來,他被下葬了。
那一年,他死了。
死在了溫檸死後的第二年。
死在了他二十五歲這一年。
“智空,智空?”
有人在叫他。
沈煜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穿著黃色袈裟的小和尚,慢慢坐起。
小和尚扶起他,擔心:“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
才恍然發現,他做了個夢。
一個跟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夢。
或許是他執念太深,死後,他靈魂被困在一個全部都是白色的空間裡。
在那裡,他看不見陽光,看不見人類,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被困在那裡,等啊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他以為這輩子就在這裡過的時候,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那聲名字砸下來的時候,他腳下突然抽空。
他掉了進去,穿過無數個電流和時間,回到了過去。
他重生回到了他十八歲這一年。
“沒事就好。”小和尚說,“到時間做早課了,你早點準備上課吧。”
小和尚出去後,沈煜慢慢起身洗漱。
他來到廟堂,例行做著早課。
敲木魚聲和念佛經聲聲傳遍整個廟堂,他跪在蒲團上,撚著佛珠閉眼,輕輕地念著佛經。
這時候,一個小和尚走進來,把一個東西放在他身側。
“智空,這是有人送上山的,說是給你的。”
沈煜緩緩睜開眼。
小和尚把那張請柬攤開,說:“好像是彆人送給你的結婚請柬……”
沈煜望著上麵的名字——
新郎:孟宴洲。
新娘:溫檸。
婚禮日子,是今天。
心頭好似劃過一陣刺痛。
原以為自己出家,早已看破一切,放下一切。
可當那個姑娘把自己的結婚請柬真的送到他手裡的時候,他才發現。
原來,他還沒有放下。
他看了一會兒,緩緩移開眼,閉眼,繼續做早課。
小和尚疑惑:“你不去嗎?”
“凡塵俗世,早已跟我無關。”
“抱歉。”
小和尚轉身離去。
那天,那份請柬就這麼安靜地躺在他腿邊。
那天,他念了一天的佛經。
直到夜幕降臨,他才堪堪起身。
男人慢慢轉身,拖著早已麻痹的雙腿,弓著身體,像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緩緩地走出了廟堂。
月色灑落,把他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是該放下了。
智空,放下吧。
—全書完—
(寫於2025年5月3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