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洲眸色一頓,低頭看著這雙圓潤的眼睛。
不管沈煜之前怎麼樣,他給他捐皮這件事是事實。
既然他不想讓溫檸知道這件事,甚至向他提出替他保密的要求,那他孟宴洲理應信守承諾,替他保守這個秘密。
可溫檸顯然是從彆人那裡得知這件事了。
孟宴洲放下空酒瓶,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帕巾,輕輕擦拭她嘴角的酒漬。
“你醉了嗎?”他想確定她有沒有醉,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溫檸搖頭,站穩,那雙眼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我沒醉。”她神色鎮定,“所以……是真的嗎?”
“誰告訴你的?”
“譚思韻。”
“譚思韻?”孟宴洲皺眉,“你相信她嗎?”
“不相信,但她給了一些證據。”溫檸神色有些急,“小叔,是真的嗎?”
孟宴洲靜靜地看著她,半晌,還是點了下頭。
他知道自己應該替沈煜保守秘密,但既然溫檸已經知道這件事,也就沒有保密的必要了。
溫檸心頭一震,靜靜地看著他眼睛。
她眼裡還透著一絲不解,突然伸手掀開孟宴洲的衣角。
孟宴洲想攔她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後背袒露在燈光下,溫檸緊緊地看著。
植皮的皮膚已經跟孟宴洲原來的皮膚肌理融合,生長出新的皮膚,上麵的傷疤也在處理下,慢慢淡了很多,幾乎恢複到了跟原來皮膚一樣的程度。
畢竟不是原來的皮膚,上麵還殘留著植皮的痕跡,細看還是一眼能看出來。
她設想過所有人給孟宴洲捐皮,但從來沒有想過會是沈煜。
溫檸此刻心裡五味雜陳。
一方麵討厭沈煜又擅自做主給孟宴洲捐皮,讓她不得不對他產生愧疚,甚至加重心理負擔。
一方麵又感謝他給孟宴洲捐皮,如果不是因為他,孟宴洲可能到現在還承受著燒傷的痛苦。
溫檸身體踉蹌,直接跌坐在旁邊的石凳上。
“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喃喃著,喃喃到最後,眼裡多了份不解和怨恨。
“彆以為這樣做我就因為感動而原諒你!”
“不可能!”
“上一世對我的傷害,這輩子都不可能被抹滅掉!”
孟宴洲心口一疼,上前把她抱進懷裡。
男人熟悉溫熱的體溫襲來,剛剛明明還那麼倔強和不屈的她突然抱住他腰身,靠著他腰腹哭了出來。
女孩隱隱哭聲傳來。
“他憑什麼又擅做主張做這種事!”
“憑什麼都不問我的意見,直接做決定?”
“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因為感動和愧疚而原諒他嗎?”
“不可能!”
……
溫檸一直喃喃著譴責沈煜的擅作主張,怒斥他這個做法,無疑是把她架在道德十字架上,逼她不得不去麵對這些。
如果他不做這些,她會理所當然地討厭他、恨他,可他卻做了,他現在是想把她置身在什麼處境?
不原諒他,彆人會說她不識好歹。
原諒他,彆人又會說她就是因為感動和愧疚才去原諒他。
他果然還是跟上一世一樣讓人討厭,做事從來不考慮她的想法。
溫檸哭了很久,似乎是想把上一世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
孟宴洲最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心就跟被人挖了一塊一樣疼。
他沒有說話,輕輕地撫摸著她腦袋,默默安撫她。
她內心的糾結和矛盾,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就是太了解她了,所以在沈煜向他提出要替他保守這個秘密,不讓這姑娘知道的時候,他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一來是尊重沈煜的決定,二來是他知道,溫檸一旦知道是沈煜給他捐的皮,肯定會很崩潰,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選擇。
聽著女孩的哭聲漸漸停止下來,孟宴洲撫摸她腦袋的手頓了下來。
他深呼吸著,做出了一個決定:“檸檸。”
溫檸一頓,抬眼。
孟宴洲把她拉出來,半蹲下對上她眼睛,彎唇:“去找他吧。”
溫檸怔住:“孟宴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
“你知道還這麼說?”溫檸蹙眉,“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關係,你讓我去找你情敵,誰像你這樣寬宏大量?”
孟宴洲歎了聲,說:“我讓你去找他,並不是讓你喜歡他,也不是讓你去跟他在一起,而是讓你去解決這件事。”
溫檸不解。
“檸檸,你和他之間的糾葛太深,既然那都是上一世的事,那就借著這件事徹底解決你們之間的關係吧。”
孟宴洲的聲音溫潤,像長輩那樣輕柔地為她指引未來的路。
“如果不解決,你會一直記著他,不管是因為討厭、仇恨還是原諒和釋懷,你都會記著他,那樣我會吃醋的。”
“我隻希望,你以一個平和的心態去找他解決這件事。”
“隻有解決了,你才能徹底放下過去,不再執著那些厭惡和仇恨,這樣,你這一生才會過得平和順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放任不管,你心裡明明是討厭他恨他的,可你又總是因為這件事對他懷有愧疚和感動,這樣的你,太糾結擰巴,會活得很辛苦。”
“檸檸……”男人摸著她腦袋,“去找他吧,讓這件事徹底結束吧。”
溫檸安靜地聽著。
半晌,她出聲:“我去找他,你不吃醋嗎?”
“不吃醋是假的,在感情上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那沒有辦法,這件事總要解決。”
孟宴洲抬手,把她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笑了。
“更何況,那畢竟是你的青春,是你成長中遇到的人和事,是你成長的證明,我怎麼能嫌惡吃醋?對小叔來說,隻要有關於你的成長中的點點滴滴,都值得小叔小心翼翼地珍藏。”
“就像當年你給他寫那麼多情書一樣,雖然我看到的時候很難受,但那怎麼辦呢?那是你整個熱烈青春裡的情竇初開和小心思,小叔不該在這種事吃醋、不滿的。”
“更何況……”男人刮了下她小鼻子,“你現在喜歡的人是我,愛的人也是我,你給足了我愛的安全感,我無需自我懷疑和論證,因為你站在那裡,就是愛我的樣子。”
溫檸心裡一陣動容,癟著小嘴巴抱住他。
撒嬌的聲音軟軟的,還透著一絲濕潤。
“孟宴洲,你怎麼那麼好啊。”
好到她覺得此生能擁有他,是她最大的幸事。
那一晚,兩人躺在床上,什麼都沒做,就她窩在他懷裡,安安靜靜地躺著。
耳邊,是男人強健有力的心跳。
溫檸感到很滿足。
是啊,她該去找沈煜徹底解決這件事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得知他給孟宴洲捐皮後,因為心裡的糾結和矛盾而崩潰。
“孟宴洲,我想問你一件事。”
靜謐的房間內,好像隻有兩人交錯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孟宴洲嗯了聲,低頭:“怎麼了?”
溫檸下巴抵在他胸口,仰頭看他,“當年譚思韻和沈岸領打我,你後來是不是去找譚思韻報仇了?”
孟宴洲怔住。
想到沈煜捐皮的事她是從譚思韻那裡得知的,孟宴洲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男人摟緊她腰肢,點頭:“嗯。”
“你用手術刀傷了她的手?”
“嗯。”
溫檸突然沉默下來。
上一世他就是用自己最愛的、救死扶傷的手術刀手刃曾城彬,為她報仇。
這一世,他同樣用手術刀為她報仇,紮傷了譚思韻的手。
溫檸心裡很難受,主動把他抱緊,蹭了蹭他胸口。
“孟宴洲,以後不要再為了我用手術刀傷人了。”
男人身形一頓。
“你最愛的手術刀,應該救死扶傷,拯救蒼生的。”
女孩湊過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還有,謝謝你。”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感謝他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翌日。
溫檸還是去臨安寺找了沈煜。
去之前,她以為孟宴洲會避開,沒想到他直接請了一天假,開車陪她一起過去。
不管怎麼樣,捐皮這件事,他也應該謝謝沈煜。
車子很快來到臨安寺腳下。
溫檸和孟宴洲抬步走上去。
溫檸剛走進寺廟,遠遠就看見一個剃著光頭的和尚身穿黃色袈裟,跪在蒲團上,一邊敲木魚念經,一邊撚著佛珠。
溫檸神色一緊。
是沈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