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洲沒想到給他捐皮的人是沈煜。
他神色怔住,看著沈煜慢慢向他走過來。
“孟宴洲,”沈煜扯了下嘴角,“恭喜你你今天痊愈出院。”
孟宴洲回過神,走到他跟前站定。
他緊緊看著沈煜,看他的目光疑惑又不解。
半晌,他才問出一句話:“為什麼要給我捐皮?”
沈煜笑了笑,聳肩,故作輕鬆:“因為我樂於助人唄。”
孟宴洲:“……”
看到他眼裡的認真,沈煜笑意微斂,說:“因為你是她最愛的人。”
孟宴洲沉默。
他轉身走向窗邊,隔著玻璃窗望向外麵。
初夏豔陽高照,萬物嫩綠,知了長鳴。
知了叫聲明明讓人煩躁,可他心裡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
“孟宴洲,之前我跟你說,上一世我和溫檸結婚了,還很幸福。”他轉身,“其實是騙你的。”
孟宴洲身體一頓,走過去。
“上一世我和她雖然結婚了,但沒有幸福過。”他聲音透著一絲落寞,“因為家族的壓迫和父親對我的控製欲,我上了高中就開始叛逆,玩摩托、玩電競,每天吃喝玩樂,甚至為了讓我爸放棄我,對外偽裝成自己是個不學無術的浪子,身邊女人無數。”
“我看起來囂張狂妄,誰都不放在眼裡,獨獨那個名叫溫檸的女孩,在一次次橫衝直撞中闖進了我的心房。”
孟宴洲神色微緊。
溫檸之前確實喜歡他,喜歡到失去自我。
可那些對他來說,已經是過去式,原以為他不會再在意,沒想到再次從沈煜嘴裡聽到,他心裡還是很不是滋味兒。
孟宴洲沒說話。
沈煜轉過身,看他。
“我承認,上一世我們大學畢業後,我向她提結婚,是為了反抗家裡。”
“那時候我擰巴、痛苦,明明不太喜歡她卻還要跟她結婚。”
“婚後那幾個月裡,我對她很冷淡,經常不著家,每天不是在這兒宿醉,就是在那兒玩摩托打遊戲。”
“有次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說想見我,可我卻不當回事,掛了電話繼續玩。”
“直到很晚回到家才知道,她突發腸胃炎住院了。”
“那時候她打電話給我……明明是想讓我回家看看她,可我卻一次都不曾給過她。”
“明明不想傷害她,卻每次都做出傷害她的事!”
男人眼眶猩紅,眼裡全是悔恨和對自己行徑的不恥。
“那時候,她困惑、不解我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嘗試過跟我談談。”
“可我卻懦弱、無能,隻會逃避!”
“因為我知道……我一直對不起她。”
“似乎是帶了這份愧疚,後來我開始回家了。回家的次數多了之後,我慢慢發現自己開始在意她,每次回到家的第一眼就是去搜尋她的身影。”
“可那時候我傷透了她的心,她從滿心歡喜地期待這場婚姻,變成了困在這場婚姻牢籠裡的困獸。”
說到這裡,沈煜呼吸一沉,心頭像被刀割般痛。
“我知道自己很渣,很壞,對她明明沒有那麼喜歡,卻還是仗著她的喜歡向她提結婚。”
“結婚後卻不負責任,仍然我行我素,讓她一次次失望,甚至是絕望。”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她的喜歡,是我不配求得她原諒……”
……
沈煜一聲聲地說著對不起,可孟宴洲對他,一點都同情不起來,甚至想把狠狠打一頓。
他怎麼可以這麼傷害溫檸!
即使是上一世,即使他沒有像他們一樣重生,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但僅僅是這樣聽他描述,設想溫檸跟他的婚後生活,他這心裡就如刀絞,疼得無以複加。
孟宴洲深呼吸,極力忍著胸腔裡燃起的那股怒意。
他那麼愛那姑娘,知道那姑娘喜歡他就一直壓製自己內心的喜歡,去成全他們。
原以為他的成全會讓那姑娘得到幸福,沒想到頭來,他成全他們的這場婚姻埋葬了那姑娘的所有幸福,甚至丟了性命。
“沈煜。”孟宴洲咬牙,“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殺了你。”
沈煜笑了聲,聳聳肩,“有時候我也挺想死的,想一了百了給她贖罪。”
孟宴洲怔住:“什麼意思?”
沈煜眸色一斂,彆開臉:“沒什麼。”
他轉身看向窗外,神色悵然。
“我意識到自己喜歡她的時候,是在她被大火燒死的那天。”
沈煜回憶上一世的記憶。
很痛苦。
每次回憶,就像是一把刀子在他身上再淩遲一遍。
“那天大火在她身上肆虐,她痛得給我打電話,可我卻因為……”
話到這裡,沈煜眼眶一紅,隱隱有眼淚滑落。
“那是她生前給我打的最後一個電話,我沒有接到,等我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時候,就收到她被大火燒死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跑去孟家見她,可被你阻攔。”
“你不僅打了我一頓,還連她最後一麵都沒有讓我見。”
“那時候我真的、真的好痛苦,痛苦到絕望,痛苦到想隨她去,可我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已經死了。”
“我們這糟糕、她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婚姻生活,永遠地終止在她被燒死的那一刻。”
……
孟宴洲深呼吸著,垂落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他心真的好痛。
痛到令人犯嘔。
他的女孩,上一世受儘了折磨。
而他的成全,成了她受儘折磨的利劍。
孟宴洲喉頭梗塞,緊緊注視著沈煜:“所以重生一世,你想向她贖罪。而你為我捐皮,也是向她贖罪的一種方式嗎?”
沈煜轉身看他:“是。”
“我不需要!”孟宴洲劍眉皺起,隻覺得荒唐,“沈煜,這是你欠她的,你應該向她贖罪,而不是我!”
沈煜聲音陡然拔高:“但她選擇了你!!”
孟宴洲愣住。
沈煜直視他眼睛。
“孟宴洲,你是她的全世界,你一旦離開,她也不會獨活。而我沈煜,這一世為她贖罪的方式就是讓她平安健康地活著!”
“可你是她的命,隻有你活著,她才能活。”
說到這,他嗤笑了聲。
“說到底,我捐皮救你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她。”
孟宴洲沉默。
他深呼吸著,隻覺得他這個選擇隻會加深溫檸對他的負罪感。
孟宴洲盯著他,“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她,那你有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沈煜一愣。
“你有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你給我捐皮,有沒有問過她想欠你這個人情?!”
“沈煜。”孟宴洲走近他,直視他眼睛,“你自認為為了她的贖罪方式,不過是道德綁架她,讓她和我承了你這個人情,讓自己覺得對她虧欠少一點,心裡好受些!”
沈煜錯愕,視線在孟宴洲臉上轉了轉。
他似乎沒想到這一層。
孟宴洲深深地看他幾秒,隨後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
調整好呼吸,孟宴洲轉身,看他:“你捐皮的傷口恢複怎麼樣?”
沈煜愣了一秒,捂著腹部,笑:“放心,醫生不會為了救你而犧牲我。”
孟宴洲靜靜地注視他。
雖然他不希望那個給他捐皮的人是沈煜,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也無法改變。
沈煜給他植皮,讓他免受痛苦,這是事實。
拋開所有,他應該感謝。
孟宴洲神色緩和,由衷地說:“謝謝。”
說完,他轉身離開。
“孟宴洲。”沈煜突然喊住他。
孟宴洲腳步頓住。
背著身,他聽到沈煜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