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就像是此刻濃鬱的夜色。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挪動了腳步。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我不要當漢兵,我隻想當個普通老百姓。”
“隊率,對不起,我也不想死。”
有人帶頭,很快就有四個人,一邊喊著一邊往樹林裡麵跑。
張二牛拿起了長弓,對準了這幾人的後背。
但直到他們跑沒影,張二牛也沒有射箭。
他長歎一聲,緩緩的放下長弓,看向其他幾個沒有離開的人。
“你們……不走嗎?”
這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都笑了。
“隊率,我想吃兔子。”
“好餓的。”
“少了幾個人,兩隻兔子就夠咱們吃了。”
張二牛也笑了,道:“吃,敞開了吃。”
幾人再度圍著篝火坐下,開始分食烤野兔。
吃到一半,有人問道:“隊率,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張二牛咬著一截骨頭,道:“過左儋道,繞去梓潼,幫助大將軍。”
“你們如果不想去,過了左儋道,就自謀出路吧。”
“老子孤家寡人一個,死,也得死在戰場上。”
“如此才不負傅都督大恩。”
有人道:“隊率,你這麼說就是瞧不起我們。”
“我們既然選擇留下,那就是要跟你共進退。”
“你受了傅都督大恩,我們又何嘗不是!”
又有人道:“我隻做漢兵,不做漢賊!”
話音未落,林子裡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說得好!”
這幾個人立刻亮出兵器,背靠背圍成一圈。
張二牛嗬斥道:“誰?鬼鬼祟祟的,滾出來!”
緊接著。
幾個騎馬的人,緩緩走出林子。
張二牛注意到,被他們圍在中間的那個人,衣著光鮮,氣宇不凡。
張二牛握緊長弓,道:“你是誰?”
“見了皇帝,還不行禮?”
“皇帝?誰是皇帝?你?還是你身後那個?”
“朕,就是大漢天子。”
劉諶翻身下馬,徑直走向張二牛,“你是這支小隊的隊率?”
張二牛依舊保持著警惕,道:“你說你是皇帝,用什麼證明?”
劉諶淡然一笑,道:“這個……我好像還真的沒有辦法證明。”
有人道:“隊率,彆相信他!”
“皇帝怎麼可能來這種地方,皇帝就應該待在成都府。”
“而且我聽人說,咱們的皇帝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此人如此年輕,身材也不胖,肯定不是皇帝。”
劉諶笑道:“你說的那個,現在已經成太上皇了。”
“朕是太上皇的第五子,北地王劉諶。”
張二牛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麼。
“在成都府外打敗鄧艾的,是你?”
劉諶略感意外:“聽說過?”
張二牛咬牙道:“之前設伏殺魏兵的時候,聽他們提到過這件事兒。”
劉諶道:“你們不相信朕的身份,無妨。”
“但朕對你們絕對沒有任何威脅。”
“陳和尚,分些乾糧清水給他們。”
陳和尚拿來乾糧清水,放在了張二牛的腳邊。
兩隻烤野兔是不夠這群人吃的,而且他們也已經餓了好些天,不吃烤野兔還好,吃了反而感覺越發的饑餓。
看著張二牛腳邊的乾糧,眾人都在默默的咽口水。
片刻後,張二牛放下了弓箭,道:“我相信你。”
說著就把乾糧分給了自己的弟兄們。
而劉諶也讓陳和尚,去給那邊的傷員檢查身體,看看還有沒有得救。
張二牛喝了一口水,對劉諶說道:“我相信你沒有惡意,但依舊不相信你是皇帝。”
劉諶道:“沒關係。”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張二牛點頭:“問吧。”
劉諶道:“朕……我剛才聽見你們提到了傅都督?可是關中都督傅僉?”
張二牛道:“沒錯,我們都是傅都督的兵。”
“傅都督……”
“他戰死了。”
說到這裡,張二牛額角的青筋猛的暴起,兩隻拳頭也攥得死死的。
“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蔣舒,他假意出城跟曹魏軍隊決戰,實則投敵賣國。帶領曹魏軍隊攻破了陽安關!”
“傅都督率領我們頑強抵抗,但終究還是敗了。”
“曹將胡烈勸都督投降,都督堅決不從,下馬自刎殉國。”
“我們這些人,在屯長的帶領下,殺了出來。原打算去劍閣投奔大將軍,結果劍閣也丟了。”
“從那時候起,人心就徹底散了,每天都有人逃跑。”
“我帶著四十多個兄弟,翻山越嶺來到此處,想要過左儋道去德陽亭,然後繞去梓潼投奔大將軍。途中遭遇了一些小股的魏軍跟流寇,又死了二十多個弟兄。”
“就在剛剛,又有四個人扛不住壓力,選擇當了逃兵。”
劉諶緩緩的吐了口氣,感慨道:“你們,都是好樣的。”
“但不用去梓潼了,過了左儋道進入德陽亭,就能碰見我大漢的軍隊,守將是關彝。”
說著,劉諶讓一名忠孝軍,從馬鞍中取來紙筆,寫了一封信,又拿出天子印璽蓋了上去。
“見到關彝,把這封信給他,他自會安頓你們。”
張二牛看到天子印璽,眼珠子都瞪圓了。
“你真是皇帝?”
劉諶說道:“你若還不相信,到了德陽亭見了關彝,親自問他吧。”
張二牛撓著頭,眼神中全是不解:“我不太明白。”
“你說你是皇帝……那你不在成都府呆著,跑到這裡來做啥?”
“皇帝不是應該在皇宮裡麵呆著嘛。”
劉諶笑著說道:“那是傳統的皇帝,朕這個皇帝,不走尋常路。”
張二牛:“啊?啥意思?”
劉諶還沒有來得及解釋,陳和尚走了過來,衝著他搖了搖頭。
“陛下,那個人,傷及肺腑,沒得救了。”
平時陳和尚都是管劉諶叫主公,但現在為了替劉諶證明身份,他就改了口。
劉諶感慨道:“記下他的名字,等朕回到朝堂後,再追加封賞。”
“還有你們,見到關彝後,記得把名字告訴他。”
“你們為了大漢,不畏生死,都值得朕的封賞。”
雖說還是不太相信劉諶是皇帝,但就衝這句話,也值得張二牛等人,給劉諶磕一個。
“謝陛下隆恩。”
“都起來吧。”
劉諶翻身上馬,道:“朕要走了,你們也快些去德陽亭吧。”
就在劉諶準備抖動馬韁的時候,張二牛一個箭步衝到馬頭前麵,張開雙臂擋住去路。
“你……陛下,你要去哪?”
劉諶道:“劍閣。”
“哦對了,你是從劍閣回來的。告訴朕,從這裡到劍閣,快馬加鞭要幾天?”
張二牛道:“如果走大路的話,三天。”
“但小的知道一條近路,兩天就可以到。”
劉諶沉吟道:“那你願不願意,做朕的向導?”
張二牛沒有絲毫遲疑,道:“小的願意!”
“但小的沒有馬。”
陳和尚道:“放心吧,我們的戰馬,馱兩個成年男子毫無問題。”
“你騎我這匹在前麵帶路,我與其他人共乘。”
張二牛把劉諶給他的信,交給了另外一個人,讓他帶隊去往德陽亭。
連那個命不久矣的兄弟,也要一起帶走。
不能讓他曝屍荒野。
等他們走了後,張二牛上了陳和尚的坐騎,道:“陛下,跟緊了。”
劉諶點頭:“你儘管跑,朕一定能跟上。”
接下來這一路,很是順利。
因為鐘會把大部分的兵力都調往了梓潼江,隻留下了幾千人馬駐守劍閣。
他完全不擔心劍閣會被蜀漢搶回去,因為蜀漢沒有那個能力。
再加上張二牛帶的這條路,很是偏僻,莫說曹魏士兵,就連流民都沒碰見幾個。
在距離劍閣還有大概一百裡的地方,劉諶停了下來。
不是前方有危險,而是他必須停下來歇息。
長時間的騎馬狂奔,他的大腿內側,磨出血泡,就彆說走路了,坐在馬鞍上都坐不穩。
劉諶脫掉褲子,讓陳和尚拿燒紅的匕首,把血泡全部挑破,然後在把內襯撕下來當做繃帶,將兩條腿裹了個嚴嚴實實。
另一邊,張二牛抓回來了一隻野雞,讓劉諶打打牙祭。
烤雞的時候,劉諶突發奇想,問道:“張二牛,漢中郡是完全淪陷了嗎?”
“可還有大漢將領在抵抗?”
張二牛翻動著烤雞,從腰帶中拿出一塊“鹽石”,拿刀刮了一些碎屑下來,撒在了雞身上。
“回陛下的話。”
“漢中郡還有將領在抵抗曹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