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樊建、郤正後。
劉諶來到了家中祠堂。
北地王妻兒的牌位，供奉於此。
劉諶盤坐在蒲團上，發出一聲輕歎。
倘若自己能早穿越半個時辰，哪怕早穿越五分鐘，也能保全北地王的妻兒。
他們這一家子，死的壯烈，死的偉大。
後世史書，對他們一家子的評價也很高。
稱其為蜀漢最後的風骨。
然而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知後世的史官，會如何記載，如何評價。
搞不好，蜀漢最後的風骨，就會變成蜀漢最後的暴徒了。
誠然，劉阿鬥投降，讓很多喜歡蜀漢的人非常不齒，非常痛恨。
但也有那麼一部分人，認為劉阿鬥投降，其實是為了保護益州百姓，讓他們不再受戰爭之苦。
自己堅持抗魏，就是把本就已經疲累不堪的益州百姓，繼續往戰爭的泥沼中拖拽。
成功倒還還自罷了，如果失敗，以曹魏……不，以司馬昭的性格，莫說整個成都府，估計大半個益州，都要慘遭屠戮。
司馬昭為何要這麼做？因為司馬家得位不正。
洛水之誓，是將司馬家釘在曆史恥辱柱上的第一把刀。
第二把刀，就是誅殺曹髦。
這兩把刀，剖開了司馬家偽善的假麵。
把他們的野心，粗暴直白的呈現在了世人麵前。
但人都是要臉的，即便是已經沒有臉皮的司馬昭，也終究是想要給司馬家博一個好名聲。
所以他要滅蜀、滅吳，結束自東漢末年開始，長達百年的亂世，讓華夏大地重歸一統。
大一統的功勞，就算比不過漢高祖、漢光武帝，至少也能跟秦始皇相比吧？
畢竟這年頭的秦始皇，史書上的評價可不怎麼高。
先統一天下，再極力的推行仁政，推廣孝道，應該可以挽回司馬家的名聲吧！
誰阻擋司馬家一統天下，誰就是司馬家的死敵，任何手段司馬家都做得出來，區區屠城，更是不在話下。
司馬昭這麼想，於是就這麼做了。
景耀六年，八月。
司馬昭任命鐘會為鎮西將軍，統領十八萬魏軍，分三路南下，開啟了他的“滅蜀之戰”。
西路軍由鄧艾率領，出狄道向甘鬆、遝中直接進攻薑維。
中路軍由諸葛緒率三萬多人馬，自祁山向武街、陰平之橋頭切斷薑維後路。
東路軍由鐘會率主力十餘萬人，分兩路從斜穀、駱穀進軍漢中。
劉禪得知消息後，立刻命廖化、張翼、董厥前往支援薑維。
而薑維恐漢中有失，放棄遝中前往漢中救援，半路上碰見了諸葛緒。
薑維故意作出要跟諸葛緒決戰的跡象，嚇得諸葛緒退兵三十裡，薑維趁此機會越過陰平橋頭。
但這時，關城已經丟失，薑維隻能回守劍閣。
劍閣易守難攻，鐘會大軍強攻不下，軍中已經出現了退兵的聲音。
關鍵時刻，鄧艾提出了一條載入史冊的“奇襲”策略，得到了鐘會的認同。
最終鄧艾繞過劍閣，在綿竹擊敗諸葛瞻，直撲成都府。
蜀漢滅亡幾乎成了定局。
薑維在得知這一消息後，大驚失色，往成都發了好幾封密信，皆石沉大海。
於是薑維命令張翼，領兩千兵馬去往廣漢郡的郪縣，打探成都府的虛實。
如成都府被鄧艾大軍包圍，兩千兵馬也足以給鄧艾造成麻煩，到時候自己再領兵回援，即可解除成都之困。
張翼領兵來到梓潼後，發現這裡的守將已經投降曹魏。
張翼怒不可遏，攻下梓潼後，斬首守將。
因為梓潼人心惶惶，張翼決定讓兒子張微領五百兵馬留守此地，自己帶剩餘兵馬，沿著涪江南下，再順著郪水到達郪縣。
可張翼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裡剛安排妥當，薑維的密信到了。
薑維在信中說道，陛下已經降魏，發敕令讓他向劍閣外的鐘會投降。
讓自己也立刻帶兵回到劍閣。
張翼握著薑維的密信，呆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
兒子張微推門而入，急切道：“父親，陛下當真降了？”
張翼將密信遞給兒子。
張微看完後，雙眸瞪得溜圓，道：“這不可能……定是有人偽造。”
“大將軍他怎可能投降魏國！”
張翼深深的吸了口氣，雙拳緩緩緊握：“你可知，伯約與士季【鐘會】，乃是至交好友？”
“固守劍閣之時，鐘士季就不止一次給伯約寫信勸降。”
“如今陛下降了，他薑伯約還有何理由繼續抗爭？”
張微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父親，我們該如何做？”
“難道也要投降嗎？”
“我們要是降了，有何麵目去九泉之下見丞相啊！”
張翼緩緩起身，走到門口，抬眸望向天空。
夕陽西下，日光暗淡。
就好似眼下的蜀漢。
良久之後，張翼轉過身，對張微說道。
“為父這就去劍閣見薑伯約。”
“如果我沒回來，郪縣這兩千人馬，就讓他們解甲歸田，或者直接藏在山林之中，等到時局穩定後再出來。”
“自古降兵都沒有好下場的。”
張微急了，道：“父親，我陪你去劍閣！”
張翼搖了搖頭，道：“我張家就你這麼一條血脈了，你要活下去。”
張微眼眶發紅，道：“父親若死，孩兒又豈能苟活！”
張翼厲聲道：“你必須活著！”
“聽著，兩天後我若沒回，你就解散兵士返回成都，帶上妻兒老小，去東吳也好，去曹魏也罷，總之你要活著。”
說完，大聲吩咐侍從，讓他們牽馬來。
戰馬牽來後，張翼翻身上馬，向著劍閣方向狂奔而去。
張微崩潰跪地，痛哭流涕。
翌日，劍閣。
疲憊不堪的蜀漢大將軍薑維，愕然抬頭。
此刻的薑維，已經年逾六旬，猛然抬頭下，額頭的皺紋層層疊疊，越發顯得老態。
而讓薑維如此驚訝的事情，就是張翼獨自一人返回了劍閣。
之前撥付給他的兩千兵馬，並沒有隨他一同返回。
負責傳達劉禪敕令的蔣顯，在得知這一消息後，臉色也是驟然一變。
兩千兵馬雖然改變不了大局，但出發之前，陛下以及譙大夫都是叮囑過的，降魏務必要在完全和平的情況下進行，不能出現任何的意外。
郪縣那兩千兵馬一旦鬨事，影響的可是降魏之後的待遇！
“大將軍，還請立刻捉拿張翼此人，同時勒令郪縣的兩千兵馬返回劍閣！”
“此事乾係重大，不可有任何閃失！”
薑維默然不語。
片刻之後，對門口的小校示意：“去，把董將軍、廖將軍喚來，再吩咐廚子做一桌飯食，我要招待張將軍。”
蔣顯又急又氣，卻也不敢在這時候忤逆薑維，隻能頓足表達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