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綃宮旋渦內的空間,被傳送陣最終激活時爆發的浩瀚銀光徹底填滿。
那光芒深邃如星海,流轉不息,穩定而磅礴的空間波動如同蘇醒的太古巨獸的心跳,沉穩地鼓蕩著,宣告著一條通往未知疆域的道路已然洞開。
光怪陸離的星辰景象在旋渦深處明滅,帶著迥異於逸雲大陸的蒼茫氣息。
獨孤信緩緩收回按在陣盤上的手,指尖殘留的空間法則銀輝悄然隱沒。
他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深邃眼眸中映著流轉的星芒,有疲憊,更有塵埃落定後的灼灼精光。
“成了!”
金鵬忍不住低喝一聲,背後金翅虛影興奮地扇動,卷起細微的氣流。
黑熊咧開大嘴,無聲地握緊了砂鍋般的拳頭。
黑龍紫瞳中的期待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卻又在瞬間被她壓下,化作一聲慵懶而帶著磁性的輕歎:
“總算…能回家了。”
雄霸、威霆、威驍、李猛等人感受著那穩定浩瀚的空間波動,激動之餘,心頭也沉甸甸地壓上了一塊巨石。
前路莫測,此去經年,再見不知何期。
木伽羅快步上前,緊緊握住獨孤信微涼的手掌,眼中水光瀲灩,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隻化作一句帶著顫音的輕喚:
“信…”
獨孤信反手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那溫熱的觸感傳遞著無聲的安撫。
獨孤信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有力,如同定海神針:
“陣已修複,通道穩固。然,此行非倉促可行。龍族疆域,於我而言亦屬未知。需得周詳準備,更要…妥善安排好身後事。”
獨孤信的目光落在木伽羅和一旁拄著藤杖、眼神複雜的木老丈身上,那份沉甸甸的溫情與責任,無需言明。
“霸兒,霆兒,驍兒,李猛,”
獨孤信看向皇朝的核心支柱,
“皇朝與冥界,便托付於你們了。穩守根基,靜待吾歸。若有變故,以穩為先,勿要輕動。”
“父親放心!臣(孫兒)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雄霸與威霆轟然應諾,聲如金鐵交鳴。威驍與李猛亦是肅然抱拳,魔軀與戰意內斂,卻如山嶽般可靠。
獨孤信微微頷首,目光最後落在黑龍、金鵬、黑熊身上:
“你們三人,也需做些準備。十年磨劍,此去便是試鋒之時。”
“是,老爺!” “老爺放心!” 三妖齊聲應道。
“至於出發之日…”
獨孤信頓了頓,握著木伽羅的手緊了緊,聲音低沉了幾分,
“不急。尚有故地可遊,故友可訪,尚有…時光可敘。”
龍綃宮傳送陣的光芒穩定下來,如同呼吸般明滅流轉。
獨孤信卻不再看它,牽著木伽羅,對木老丈溫聲道:
“老丈,伽羅,我們回家。”
家,是皇都獨孤城深處那座被歲月與靈力浸潤的小院,更是承載了他們太多悲歡離合的來處。
故地·獨孤城舊影。
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乘坐禦輦。
獨孤信一手牽著木伽羅,一手虛扶著木老丈,三人如同最尋常的歸鄉遊子,身影在空間微微扭曲間,已出現在獨孤城(以前的平安鎮)那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入口。
數百餘年歲月變遷,獨孤城早已不複當年人族掙紮求存時的破敗與血腥。
城牆高大堅固,符文隱現,街道寬闊整潔,兩旁店鋪林立,修士與凡人混雜而行,喧囂中透著勃勃生機。
然而,在獨孤信三人的眼中,那些嶄新的樓閣、平整的石板路下,依稀還能辨認出舊日的輪廓。
“變了…都變了…”
木老丈拄著藤杖,渾濁的老眼掃過繁華的街市,最終停留在遠處一片被高大建築包圍、顯得格外低矮破敗的區域,
“但那裡…好像沒怎麼變。”
那裡,正是當年木家小院所在的貧民區邊緣。
大部分老舊的棚屋已被拆除重建,唯有一小片被特意保留了下來,作為某種紀念,其中就包括那座承載了獨孤信與木伽羅最初歲月的木家小院。
小院被一層淡淡的結界籠罩著,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塵埃,也延緩了歲月的侵蝕。
結界對獨孤信而言形同虛設。
獨孤信帶著木伽羅和木老丈,一步踏入。
吱呀——
那扇被歲月啃噬得千瘡百孔的木門緩緩開啟,腐朽的合頁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木伽羅的指尖微微發顫,記憶裡少年時期推開這扇門時清脆的聲響,與此刻沉重如鉛的阻力形成刺痛的反差。
一股混雜著陳年木料的黴味、晾曬草藥的苦澀,以及歲月塵埃的氣息撲麵而來,恍若時光的洪流裹挾著往昔的碎片,轟然撞進她的鼻腔。
踏入小院的瞬間,逼仄的空間幾乎將她的呼吸都壓縮得凝滯。
西北角那口水缸仍在原地固守,缸沿布滿墨綠色的青苔,宛如歲月親手繪製的斑駁紋章。
缸底殘留的積水早已乾涸,隻留下一圈圈深色的年輪,訴說著曾經盛滿清水的往昔。
屋簷下,獨孤信當年修煉時盤坐的青石墩靜靜佇立,表麵被無數日夜的摩挲打磨得溫潤如玉,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幽光,仿佛還殘留著少年脊背的溫度。
木伽羅的目光突然被牆角吸引。
那裡,幾道歪斜的刻痕如同幼童稚嫩的筆跡,深深淺淺地嵌進土牆。
伽羅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挪動過去,雙膝重重跪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指尖顫抖著撫過那些幾乎被風雨磨平的痕跡。
"看,這是你當年給我刻的'身高線'。"
木伽羅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那時候你才這麼高,整天板著個小臉,明明還是個半大孩子,偏要偷偷用炭灰畫胡子裝大人"
話音未落,她突然噗嗤笑出聲,淚水卻不受控製地砸在斑駁的牆麵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獨孤信緩緩蹲下,玄色衣擺掃過塵土。
他看著那些刻痕,仿佛看見當年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一邊在木家屋簷下小心翼翼地繪製符咒,用換來的微薄靈石補貼家用,一邊在深夜裡對著月光吞吐靈氣。
那時的他總覺得,隻要足夠努力,就能帶著木伽羅走出這方小院,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
獨孤信伸出手,將帶著繭子的掌心覆上木伽羅冰涼的手背,溫度順著相觸的肌膚緩緩流淌,無需言語,便將千言萬語都揉進這無聲的安撫裡。
一旁,木老丈拄著拐杖走到石墩旁,布滿皺紋的手掌一下下摩挲著光滑的表麵,仿佛在觸碰某個遙遠的夢境。
"就是在這兒"
木老丈的眼底泛起細碎的光,
"老頭子我第一次跟你小子說,想把伽羅許配給你嘿,你小子當時瞪圓了眼睛,臉色比見了厲鬼還難看!"
木老丈的笑聲裡裹著歲月的沙啞,隨即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一晃幾百年了時間啊,真是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遠嘍。"
暮色漸濃,三人在小院裡停留了許久。
木伽羅指著灶台,笑淚交織地說起獨孤信初次生火時,錯把符咒當柴禾扔進灶膛,差點將廚房燒個精光的糗事;
獨孤信仰頭望著院中的老槐樹,枝葉繁茂如傘蓋,恍惚間又回到那些在樹下揮汗如雨修煉基礎法術的日夜。
木老丈坐在石墩上,眯起眼睛,仿佛看見那個沉默寡言卻眼神堅毅的少年,正與自家蹦蹦跳跳的孫女在院中追逐,笑聲穿透時光的迷霧,與此刻輕柔的晚風融為一體。
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尊榮,曆經數百年風雨衝刷的滄桑,都在這方被時光遺忘的小小院落裡悄然消解。
斑駁的土牆、長青苔的水缸、刻著身高線的牆角,還有那棵見證過無數晨昏的老槐樹。
它們承載著比皇朝更厚重的記憶,將最質樸的溫情,永遠鐫刻在歲月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