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戌時,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幽魂城垛口上方,將最後一絲殘陽絞碎成暗紫色的光暈。
幽魂城城外荒徑上,三匹骷髏馬踏碎凝結的夜露,嶙峋的骨骼關節在移動中發出細碎的哢嗒聲,牽引著覆蓋黑布的骨車緩緩前行。
車輪碾過腐葉時,車板縫隙間溢出的魂晶正泛著幽藍熒光,如同無數隻睜開的鬼眼在陰影裡閃爍。
車旁隨行的鬼修皆著玄色鬥篷,兜帽下浮著兩簇豆大的鬼火。
為首那名修者突然頓住腳步,指節叩了叩車轅:
"你們可聽聞,腐骨荒原東側的陰魂穀裡"
話音未落便被同伴拽住衣袖,另一名鬼修警惕地掃視四周,腐肉剝落的下頜翕動著:
"噤聲!那處新礦脈的魂晶能映出人臉,品質比鬼王殿密室裡的還精純三分"
他刻意壓低的聲線裹著陰氣,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般在寂靜中蕩開漣漪。
此刻城門樓的陰影裡,兩名守衛正交叉長矛倚著石壁。
左側守衛胸腔的鬼火突然暴漲三寸,他扯下腐爛的麵罩,露出顱骨上鑲嵌的魂晶耳釘:
"聽見了嗎?陰魂穀的礦脈"
話音未落,右側守衛已將骨哨塞進齒縫,尖銳的哨音撕裂暮色,驚起半空盤旋的夜鴉。
而骨車旁的鬼修們這才驚覺,方才自以為隱秘的交談,早已隨著流動的陰氣飄進了守衛耳中。
那些在喉間滾動的秘密,此刻正順著城磚縫隙,飛速爬向鬼王殿那扇刻滿魂文的青銅大門。
幽魂城深處,白骨大殿的穹頂懸著十二盞幽冥燈,燈芯搖曳的綠火映照著由萬千顱骨壘砌的王座。
七位鬼王高坐其上,骨座縫隙間滲出的磷火順著殿柱蜿蜒而下,在地麵凝成詭異的符文光陣。
“陰魂穀的魂晶礦脈?”
噬魂老魔眯起眼,指節摩挲著白骨權杖上鑲嵌的魂晶,杖首雕刻的惡鬼頭顱突然張開嘴,吞吐出一縷紫霧。
“消息可靠?”
階下鬼將單膝跪地,肋骨處的鬼火隨呼吸明滅:
“回大人,是腐骨荒原的遊蕩鬼修親眼所見,他們冒死帶回了樣本。”
說罷托出玉盤,盤中魂晶正泛著琉璃般的紫光,表麵流轉的光暈竟隱約映出人臉輪廓。
噬魂老魔探手吸過魂晶,指腹剛觸碰到晶體便激起滋滋異響。
那精純的魂力如沸油般湧入經脈,讓他胸腔的鬼火驟然暴漲三寸。
“好東西!”
他喉間發出骨裂般的笑聲,
“若將這礦脈圈入麾下,本王的‘噬魂魔功’至少能再破一層境界!”
“哼,就怕你有命拿,沒命用。”
黑紗鬼王拂開遮麵的玄紗,露出半邊顱骨上的咒文,
“上個月赤煞老魔的先鋒軍在陰魂穀外折了半隊,你當那腐綠色的瘴氣是擺設?”
她袖中飛出三枚骷髏符,符麵血紋扭動,
“再說這消息傳得太快,倒像是有人故意引我們入局。”
“黑紗你忒過謹慎!”
赤煞老魔突然拍碎王座扶手,迸濺的骨屑在半空燃成赤火,
“陰魂穀距此不過百裡,派支鬼煞軍清剿瘴氣便是!當年老子連噬魂沼澤的毒蟾都啃過,還怕幾團綠霧?”
他肩上趴著的怨靈突然張口,將空中飄落的骨屑吞得乾乾淨淨。
“赤煞說的是。”
玄霜鬼王冰藍色的鬼火從眼窩溢出,在膝頭凝成冰劍虛影,
“與其在這猜謎,不如先派探馬去查探虛實。若真有礦脈,憑我們七位的實力,還怕分不到好處?”
他話音剛落,王座下的冰磚突然裂開,滲出的寒氣讓殿內溫度驟降,連幽冥燈的火焰都結了層白霜。
“諸位稍安勿躁。”
一直沉默的擺渡鬼王轉動著手中的船槳令牌,令牌上的鬼麵突然睜開眼,
“彆忘了三百年前的‘血玉案’——當年也是先發現靈礦,後引來夜叉族偷襲。”
他袖口滑落的鐵鏈嘩啦作響,鏈身鎖著的枯手突然抽搐,
“老身建議先封鎖消息,讓‘影衛’去探路。”
“影衛?那些見不得光的家夥能成什麼事!”
噬魂老魔將魂晶拍在王座扶手上,晶體瞬間嵌入骨縫,
“本王這就點齊五千骨兵,明日卯時便去陰魂穀!誰若怕了,儘可留在城裡喝西北風!”
“放肆!”
黑紗鬼王突然抬手,三枚骷髏符化作黑氣纏上噬魂老魔的權杖,
“幽魂城的軍務何時輪到你獨自決斷?”
兩股鬼氣在殿中相撞,激起的氣浪將階下鬼將掀翻在地,玉盤裡的魂晶滾落在地,表麵竟裂開一道細縫。
白骨大殿的陰風突然變作刺骨寒流,擺渡鬼王攥著船槳令牌的指節泛出青白,鐵鏈鎖著的枯手在袖中劇烈抽搐:
"等等——"
她壓低的聲線裹著屍氣,讓殿內懸浮的磷火都顫了顫,
"這件事要不要知會那位?"
噬魂老魔正在把玩那枚嵌進王座的魂晶,聞言嗤笑一聲,權杖頂端的惡鬼頭顱突然睜開血瞳:
"通知黑霧人?"
他指尖碾過晶體裂紋,溢出的魂力在掌心凝成鬼麵虛影,
"那家夥不過是借道兩界通道,真當我們是聯手?"
玄霜鬼王冰藍色的鬼火從眼窩噴湧而出,在地麵結成冰鏡,鏡中隱約映出黑霧人裹著黑袍的身影:
"噬魂說的是。上月他派來的夜叉使者,袖口還沾著赤煞老魔麾下鬼將的腦漿。"
冰鏡突然碎裂,迸濺的冰棱在半空化作細雪,
"這些年他明裡幫我們壓製人界修士,暗裡卻和夜叉族分食血玉礦,當我們是瞎子不成?"
赤煞老魔拍著大腿狂笑,肩頭怨靈突然張口吞下飄來的冰屑,發出滿足的嘶鳴:
"老子早看那團黑霧不順眼!上次他說要借幽魂河運貨,結果運來的全是夜叉族的毒卵!"
他摳了摳牙床的腐肉,
"要不是老子跑得快,現在骨頭渣都被毒霧融了!"
擺渡鬼王轉動令牌,上麵的鬼麵突然滲出黑水:
"可那家夥畢竟掌握著陰陽裂隙的鑰匙。"
她話音未落,殿頂的幽冥燈突然齊齊爆亮,燈芯竄起的綠火化作無數鬼手,抓向空中虛無的裂隙。
"鑰匙?"
噬魂老魔猛地將魂晶從骨座摳出,晶體裂痕瞬間蔓延至整枚魂晶,
"彆忘了三百年前是誰封了裂隙!要不是我們七人用魂血祭陣,現在冥界早被人界修士踏平了!"
他揚手將碎裂的魂晶擲向殿柱,迸濺的晶屑在石壁上蝕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黑霧人想分魂晶礦?先問過老子的噬魂杖!"
黑紗鬼王突然解開遮麵的玄紗,露出顱骨上纏繞的咒文,那些血紋正隨著鬼氣搏動:
"諸位可還記得,上月夜叉族突襲煉獄殿時,黑霧人派來的'援軍'恰好晚到三個時辰?"
她指尖彈出三枚骷髏符,符麵血紋組成的地圖突然亮起。
正是陰魂穀與夜叉族疆界的重疊區域,
"巧合的是,他們'迷路'的地方,恰好藏著新礦脈的最佳開采點。"
"說到底,我們才是幽魂城的主人。"
玄霜鬼王的聲音冷得像冰,他掌心凝結的冰劍突然指向殿外,
"黑霧人想插手?先過了我們這關。"
擺渡鬼王鬆開攥緊的鐵鏈,枯手從袖中滑落,五指張開時掌心竟烙著陰陽魚圖案:
"也罷。"
她將令牌拍在膝頭,令牌表麵的鬼麵突然閉上眼,
"就按噬魂說的辦——陰魂穀的礦脈,我們七人先分了。至於那位等他發現時,骨頭渣都該被魂晶礦吞乾淨了。"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骨哨三短一長的信號。
赤煞老魔第一個躍起,怨靈戰旗在背後獵獵作響:
"走!讓那些夜叉雜碎看看,誰才是冥界的王!"
其他鬼王紛紛催動法器,七道不同顏色的鬼氣洪流在殿內交彙,將滿地骨影攪成旋渦。
就在此時,殿外突然傳來骨哨銳鳴。一名斷了左臂的鬼修踉蹌闖入,胸腔的鬼火隻剩豆大:
“報……報大人!陰魂穀方向……方才突然騰起紫黑色瘴氣,遮天蔽日!”
七位鬼王同時起身,王座後的顱骨牆突然發出哢哢輕響。
噬魂老魔搶至殿口,隻見遠處天際被染成詭異的暗紫色,雲層中隱約有光影閃動,恰似無數魂晶在瘴氣中炸裂。
“走!”
赤煞老魔捏碎手中火符,背後浮現出怨靈組成的戰旗,
“不管是陷阱還是礦脈,本王先占了再說!”
黑紗鬼王冷哼一聲,指尖血紋彙入玄紗,化作三道鬼影撲向殿外:
“哼,可彆死在半路上。”
玄霜鬼王與擺渡鬼王對視一眼,各自催動法器緊隨其後,剩下的三位鬼王也紛紛起身,殿內的幽冥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曳,將滿地骨影映得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
當七位鬼王的鬼氣洪流衝出城門時,腐骨荒原東側的陰魂穀上空,那團紫黑色瘴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露出穀中閃爍著萬千幽光的礦脈。
而在礦脈深處的陰影裡,獨孤信負手而立,眉心豎眼映出遠處奔騰的鬼氣,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他指尖撚碎的傳訊符突然燃儘,化作青煙飄向噬魂沼澤的方向,那裡,四位鬼帥已按計劃布下了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