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豪還沒開口，他身邊的周衛國，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站了起來，嘴唇顫抖，眼睛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阿……阿遠？”
那一聲呼喚，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越了時空的顫音。
被稱為“阿遠”的年輕人，身體也是猛地一僵。他扶了扶眼鏡，目光從朱豪身上移開，落在了周衛國的臉上。
當他看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時，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瞬間瞪大了。
“阿文？！”
這世間所有的久彆重逢，或許都比不上眼前這一幕來得震撼。
一個是國軍精銳的王牌教官，一個是八路在敵後潛伏的情報站長。
兩個昔日在東吳大學並稱“雙傑”的摯友，兩個在不同信仰的道路上分道揚鑣的兄弟，竟然會在這徐州會戰的絕境裡，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相遇。
指揮部裡，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蒙了。
朱豪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翹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知道周衛國有個同學在八路，卻沒想到，李雲龍派來的聯絡員，竟然就是他。
這世界，還真是小。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周衛國快步走上前，激動地抓住對方的肩膀，上下打量著他，生怕眼前的一切隻是幻覺。
“我……”劉遠，也就是“老徐”，顯然也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周圍那些滿臉錯愕的川軍將領，苦笑道：“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聽聞你後來泊林留學，回國後就被編入了德械師，參加金陵保衛戰，第87師全軍覆沒，我還以為你也……”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周衛國眼圈一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難儘。說來話長。”
“好了二位，要敘舊，等打完了仗，有的是時間。”朱豪的聲音適時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有些煽情的氛圍。
劉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鬆開周衛國，握住了朱豪的手：“朱軍長，久仰大名。您在晉省和徐州的事跡，我們早有耳聞。我們都稱呼您為‘抗日奇人’。”
“奇人不敢當，丘八一個。”朱豪笑了笑，鬆開手，直入主題：“李雲龍呢？他準備了什麼活兒啊？”
提到正事，劉遠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看了一眼指揮部裡的其他軍官，有些遲疑。
“但說無妨，這裡都是我第四十一軍的弟兄，自己人。”朱豪揮了揮手。
劉遠點了點頭，從文件包裡抽出一份手繪的地圖，在桌上鋪開。
這張手繪地圖，畫得相當粗糙，線條歪歪扭扭，比例也談不上精確，顯然是倉促之下的產物。
但地圖上標注的每一個火力點、每一條壕溝、每一片鐵絲網，都細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指揮部裡，一群川軍將領圍了上來，目光都落在這張簡陋卻信息量巨大的地圖上。
“這是……”周衛國看著地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是日軍在棗莊外圍的完整防禦部署圖。你們……你們是怎麼搞到的？”
這種級彆的軍事情報，彆說是他們這種雜牌軍，就算是中a央軍的嫡係，也未必能輕易拿到。
劉遠推了推眼鏡，臉上露出一絲自豪的微笑，語氣卻依舊謙和：“我們的人，有些就在幫鬼子修工事的隊伍裡。鬼子把他們當苦力，卻不知道，他們每挖一鏟土，每搬一塊石頭，都在心裡默默記下這一切。”
指揮部裡，一片寂靜。
在場的川軍將領們，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他們打仗，靠的是槍炮，靠的是兄弟們的血肉之軀。
而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他所代表的那支隊伍，卻用著一種他們完全不熟悉，甚至有些無法理解的方式，在進行著另一場戰爭。
“說計劃吧。”朱豪的聲音將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好。”劉遠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地圖上點動，整個人氣質一變，那股書卷氣被一種運籌帷幄的沉穩所取代。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棗莊守軍是日軍第十六師團下屬的第三十二旅團，旅團長叫草場辰巳。此人打仗，中規中矩，擅長固守，但應變能力不足。”
“他們的防禦重點，全部集中在正麵。你們第四十一軍，裝備精良，名聲在外，草場辰巳一定會把你們當成主攻方向，在這裡布下重兵。”劉遠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棗莊正南方的防線上。
“所以，我們的計劃是，由朱軍長您，率領第四十一軍主力，從正麵，對日軍防線發起佯攻。動靜鬨得越大越好，要給鬼子一種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從正麵砸開缺口的假象。”
“佯攻？”趙毅川眉頭一皺，“劉先生，你怕是不知道，小鬼子這防線有多硬。我們這佯攻，跟拿弟兄們的命往裡填，沒什麼區彆。”
“趙師長不必擔心。”劉遠笑了笑：“我們需要的，不是你們真的衝破防線，而是你們的炮火。”
他看向朱豪：“朱軍長，我們知道，您的炮兵，打得又準又狠。我們希望，在你們佯攻的同時，能集中所有炮火，對日軍的東西兩翼陣地，進行壓製性炮擊。不需要摧毀，隻需要讓他們抬不起頭。”
“然後呢？”朱豪饒有興致地問道。
“然後，就交給我們了。”劉遠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拿起桌上的兩支紅藍鉛筆，在地圖的東西兩側，畫出了兩個淩厲的箭頭，如同一把鉗子的兩隻巨螯，直插日軍防線的側後方。
“我們獨立團，將兵分兩路，趁著夜色和你們炮火的掩護，從東西兩翼，同時對日軍的側翼陣地發起突襲。隻要撕開這兩道口子，我們就能像尖刀一樣，插進鬼子的腰眼，攪亂他們的整個防禦部署。到時候，正麵防線的壓力自然會大大減輕，你們的佯攻，也就可以順勢變成主攻。”
計劃講完，指揮部裡，卻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所有川軍將領，都用一種看瘋子似的眼神看著劉遠。
“嗬嗬……”一個師長沒忍住，乾笑了一聲：“劉先生，你這個計劃……很有想法。但是，我沒聽錯吧？你說，你們一個團，要分兵兩路，同時攻擊鬼子兩個方向的側翼陣地？”
徐虎更是個直腸子，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問道：“兄弟，你彆是跟我開玩笑吧？八路軍一個團有多少人？滿打滿算，兩千頂天了。分兵兩路，一路一千人，就想啃下鬼子一個聯隊守著的陣地？你當小鬼子是紙糊的？”
“是啊。”趙毅川也忍不住開口，語氣裡帶著濃濃的質疑：“劉先生，這不是演習，是玩命。情報有誤，或者對自身實力預估錯誤，那是要拿幾千上萬個弟兄的性命去填的。”
周衛國也皺起了眉頭，他看向自己的老同學，沉聲說道：“阿遠，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日軍一個標準聯隊的兵力在三千八百人左右，就算隻是守備部隊，兵力也不會少於兩千。你們一個團，怎麼可能同時應付兩個方向的敵人？請你如實告訴我們，李團長的獨立團，到底有多少兵力？”
麵對所有人的質疑，劉遠隻是平靜地笑了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獨立團，是不太一樣。如果把後勤、民兵、擔架隊全算上，拉到戰場上能拿起槍的……湊個一萬人，問題不大。”
“噗——”
徐虎剛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聽到這話，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整個指揮部，瞬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趙毅川等人，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眼珠子瞪得溜圓，那表情，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
“一……一萬人？一個團？”趙毅川結結巴巴地問道，他嚴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你們管這叫……一個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