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已經將戰壕裡的泥土泡成了黏稠的泥漿,踩上去“噗嗤”作響,分不清是踩進了泥裡,還是踩進了誰的肚子裡。
黃家俊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手裡那把二十響的駁殼槍已經打得滾燙,槍口下方的木托都被燎得發黑。
他一腳踹開一具壓在戰友身上的日軍屍體,將那個已經沒了呼吸的川軍弟兄從血水裡拖出來,靠在戰壕壁上。
“師座!頂不住了!東邊三號陣地,小鬼子已經衝上來了!”
一個渾身是血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話還沒說完,一顆流彈就擊中了他的後背,整個人猛地向前一撲,栽倒在黃家俊腳下,再也沒了動靜。
黃家俊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麻木地給駁殼槍換上一個新的彈夾。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二四師,已經到了極限。
吳亮那邊,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福榮真平這個老鬼子是徹底瘋了,他把整個第一零八師團當成了一把錐子,不計傷亡地朝著他們兩個師的結合部猛紮。
這種以命換命的打法,最是難纏。
“他娘的!”黃家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從地上撿起一把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槍:“弟兄們!給老子頂住!援兵就快到了!誰敢後退一步,老子親手崩了他!”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又雄渾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從所有廝殺聲中脫穎而出,像沉悶的雷聲滾過大地。
“轟隆隆……”
地麵,開始微微震動。
戰壕裡,所有正在搏殺的士兵,無論是川軍還是日軍,動作都下意識地一滯。
“是啥子聲音?”一個年輕的川軍士兵緊張地問。
“是……是坦克!”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兵,聲音裡帶著一絲狂喜和不敢置信。
話音未落,數十輛塗著青天白日徽的t26和豹式坦克,如同從地平線下鑽出的鋼鐵巨獸,排成一道無可阻擋的洪流,越過一片低矮的土坡,出現在日軍第一零八師團的側後方。
福榮真平的突圍部隊,整個側翼,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這群鋼鐵猛獸的麵前!
“是我們的坦克!是軍座的裝甲團!”
“援兵!我們的援兵到了!”
川軍陣地上,瞬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原本已經跌至穀底的士氣,如同被澆上了一勺滾油,轟然暴漲!
與之相反,正在猛攻的日軍,則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恐慌。
他們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片突然出現的鋼鐵森林。
福榮真平在後方指揮部裡,透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坦克……支那軍的坦克部隊?怎麼會……怎麼會來的這麼快?”
他的話還沒說完,徐虎的裝甲團已經用炮火回答了他。
“開火!給老子狠狠地揍這幫狗日的屁股!”徐虎在打頭的t26坦克裡,興奮地咆哮著。
“轟!”“轟!”“轟!”
數十門37毫米和45毫米坦克炮同時開火,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地砸進了日軍密集的人群中。
每一次爆炸,都像一朵絢爛而又致命的煙花,將成片的日軍士兵連同他們的武器一起撕成碎片。
福榮真平的“錐子”,瞬間就被從側麵砸斷了腰。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這僅僅是開始。
坦克的洪流之後,出現了一片更為恐怖的景象。
數千名穿著黃綠色軍裝的士兵,以三人一組的戰鬥隊形,端著一種日軍從未見過的短管步槍,邁著小碎步,一邊前進,一邊用長點射潑灑著彈雨,跟在坦克後麵,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
“噠噠噠噠噠!”
“突突突突突!”
上百挺衝鋒槍和輕機槍同時怒吼,交織成的火力網,比剛才吳亮和黃家俊兩個師所有重機槍加起來還要密集,還要恐怖!
如果說徐虎的裝甲團是一柄砸斷了日軍腰椎的鐵錘,那麼趙毅川的第一二二師,就是一把燒紅了的鐵梳子,要將第一零八師團這頭亂發,從頭到尾,狠狠地梳理一遍!
“八嘎!是支那軍的主力!我們被包圍了!”
“他們的火力……怎麼會這麼猛?!”
第一零八師團的陣線上,徹底亂了。
他們引以為傲的擲彈筒和精準步槍,在坦克麵前就是個笑話。
而他們賴以衝鋒的“武士道”精神,在鋪天蓋地的彈雨麵前,更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一名日軍軍曹,剛剛組織起一個機槍小組,試圖對坦克進行側麵射擊。
還沒等歪把子吼出聲,一梭子762毫米的子彈就掃了過來,將他和他的機槍手打成了血葫蘆。
緊接著,一輛豹式坦克轟隆隆地碾過,將他們和機槍,都變成了一灘鑲嵌在泥土裡的鐵餅和肉醬。
福榮真平的臉,在這一刻,比死人還要慘白。
他終於明白了。
朱豪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什麼“圍點打援”。
他是在“圍屍釣魚”!
他用川岸文三郎第二十師團的屍體作為誘餌,故意擺出兩個師的“鉗子”作為薄弱點,就是為了引誘自己這條大魚,主動從烏龜殼裡鑽出來,撞進他早就準備好的天羅地網!
這個朱豪,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辣,簡直是魔鬼!
“撤退!全軍撤退!快!”福榮真平用儘全身力氣,對著電話嘶吼。
然而,已經晚了。
“想跑?問過老子沒有!”
吳亮和黃家俊,這兩個剛才還被壓得抬不起頭的猛將,此刻如同兩頭出籠的猛虎,指揮著各自的部隊,從正麵和另一個側翼,狠狠地反撲了過來。
原本是“鉗子”的兩個師,在這一刻,與趙毅川的“鐵錘”完成了勝利會師。
一個巨大的、由鋼鐵和彈雨構成的包圍圈,徹底形成。
戰場形勢,瞬間逆轉。
剛才還追著川軍打的日軍,現在變成了被三麵圍攻的羔羊。
“殺啊!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狗日的!讓你們也嘗嘗被追著打的滋味!”
第四十一軍的士兵們,一個個紅著眼睛,將胸中積攢的憋屈和怒火,化作了射向敵人的子彈和刺刀。
全線反擊!
戰鬥變成了一場追亡逐北的狂飆。日軍第一零八師團的建製徹底被打亂,士兵們丟盔棄甲,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瘋狂地向著來時的方向逃竄。
趙毅川的第一二二師,更是打瘋了。他們端著波波沙,追著日軍的屁股後麵掃射,打得興起,甚至連坦克都追不上了。
“過癮!他娘的,太過癮了!”趙毅川站在裝甲車上,揮舞著手槍,笑得嘴都合不攏。
大軍一路追殺,直追出去了三裡多地,眼看就要衝進日軍原來的主陣地了。
就在這時,朱豪的命令傳達到了前線。
“命令各部,停止追擊,打掃戰場,收攏部隊!”
“啥?不追了?”趙毅川一愣,正殺得興起,這命令讓他渾身難受,“軍座這是乾啥?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把這幫狗日的全殲了多好!”
徐虎從坦克裡探出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嘿嘿笑道:“趙師長,你就知足吧。軍座這是怕有詐。福榮真平那老鬼子狡猾得很,誰知道他陣地裡有沒有埋伏?咱們的彈藥和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窮寇莫追,見好就收,這才是高人!”
趙毅川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徐虎說得有理,軍令如山,他不敢違抗。
“命令!停止追擊!”
隨著命令下達,這場驚心動魄的辛莊反擊戰,終於落下了帷幕。
夕陽的餘暉,將整個辛莊平原染成了一片淒厲的血紅色。硝煙在漸漸平息的風中緩緩散去,露出了如同被地獄犁過一遍的戰場。
勝利的歡呼聲,漸漸被傷員痛苦的呻吟和戰友之間相互尋找的呼喊聲所取代。
第四十一軍的士兵們,靠在彈坑裡,坐在坦克上,或者乾脆就躺在屍體堆旁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享受著劫後餘生的片刻安寧。
他們贏了。
但代價,同樣慘重。